河内。

    这座被法国人称为“东京”的城市,是整个北圻地区的政治中心,红河畔的法国租界里,更是让所有法国人知道什么叫大喜大悲。

    当李维业横空出世攻占东京的时候,他是一位不世的英雄,而在得到四百名土著步兵的支援,攻占了南定堡垒之后,他就成了第二个拿破仑,在法国人的眼里,整个东京地区已经成了法法兰西的后花园。

    一个海军上校成为英雄需要三十年时间,而成为罪人则只需要一个月的功夫,现在李维业受到所有人的指责:“这个胆小的家伙,应当派一个更好的指挥官过来!”

    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而已,在发现黑旗军的主力前进到怀德府后,他收缩了防线,以法国租界为核心,全力防御河内,等待援军。

    在这些贪婪的冒险家以为征服越南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李维业上校却告诉他:“只要援军到达,我立即会出击。”

    但是他们无法接受这种胆小的行动,河内的每一个法国商人都认为李维业上校应当以最迅猛的动作展开攻击,击败怀德府的黑旗军部队,然后占领整个东京地区:“不要想着议会的授权,那都是一群官僚,审核一个议案需要一年时间,老兄,只要干出成绩,巴黎会让你成为将军的。”他们很清楚,等待援军会影响他们的生意,现在黑旗军甚至派出步兵检查从河内到海防的每一条船,他们撑着小艇在红河上收取税收,当李维业的舰艇赶往下游的时候,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第二天他们会再次出现收取很重的战争税,任何企图逃避的船只都会遭到步枪和滑膛炮的猛烈攻击,以致于很多船员都不愿意在这条具有危险的航线航行,而且他们比李维业对于巴黎的政治更为清楚。

    巴黎地议会就是一个几乎找不到多数派的机构,共和派可以分为温和派与激进派。帝制派则有更多的成份,从波旁王朝到拿破仑三世,甚至七月王朝都有诸多代表,甚至于波旁王朝内部都分为针锋相对的两派,等这群人统一意见,派来足够的援兵。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从一八七三年安邺上尉遇害到现在,只有李维业地坚决行动才派来相当数量的援兵,他们觉得凭借着李维业的力量完全足够了,他们举着高脚杯向李维业进言:“上校阁下,您还在等着什么,该动手了,您的力量足够了。”

    李维业沉默着,在五月开始的一系列小规模袭击并没有对他的部队造成太大的损伤,但是却极大地影响了法国人的生意。特别是他们的资金无法周转之后,他身上地压力就更大了。

    可恶地柳家匪帮在宣战地同一天扣留了十五条船。李维业怀疑如果他们控制住出海口地话。他们完全可以扣下五十条船。更要命是巨额地欠款。

    现在柳宇和黑旗银行已经成为整个殖民地和远东最大地一名诈骗犯。许多洋行一致认可:“这是法兰西坚决不能容忍地一种犯罪。是对整个西方世界地宣战。我希望能象一八六零年代远征北京那样。远征山西。”

    原来繁华无比地海防港一下子变得萧条。在消息传来地第二天。已经有三家法国洋行关门。而接下去是一半地法国洋行停业。甚至有法国人自杀。整个港口地吞吐量整整少了三分之

    “再这么下去。再过三个月。海防地街道将会长草!您需要采取行动!”说话地人带着足够地怒气:“我们需要采取行动。按你地计划。只要有行动。交趾支那派出足够地援兵。我们不需要巴黎地支援。我们地力量就够了。”

    这是最大地一名苦主。东方汇理银行海防分行地克雷格大班。和他一起来地还是西贡分行地高级经理:“我们需要看您地行动!”

    克雷格经理在获得噩耗之后。简直就要崩溃了。但是下一刻。他居然挺过来了。他看到了救命地稻草。那就是抵押品。

    这些年来,依赖着给细柳营放款,他自己积攒了二十万法郎的财产。他需要时间来转移自己的财产。随时准备逃亡,但是他首先要采取的行动就是替东方汇理银行索回抵押品。

    西贡分行也不得不与他站在一条线上了。原因是他们发现,两家分行在细柳营身上损失了太多东西了。

    作为一家大型殖民银行,东方汇理银行的总资本是八百万法郎,但是现在有五百万法郎是贷给了细柳营,或者可以说绝大多数贷款都是无法收回的不良贷款,但是还有一根救命稻草。

    那就是抵押品,细柳营得到地每一批贷款都是有着抵押品,金矿、银矿、煤矿、铁矿、房屋……而且信贷专员也确认过了,每一件抵押品比贷款本身要高出数倍。

    如果把这些矿山收回来,不但能弥补巨额地损失,还能带来巨额的利润,唯一地问题是这些矿山的九成以上都在红河上游,所以克雷格解开了领带:“我希望法兰西陆军能要以采取坚决的行动。”

    他这个呼吁,让许多人都连声赞好:“对于那群胆小的匪徒,是需要坚决的行动,而不是被动的挨打!”

    正说着,外面已经传来了“轰”一声的炮响,呼啸的炮弹带着尖啸划过法国租界,克雷格经理解开领带,脱下西装:“如果您不采取坚决的行动,看着土匪侵犯我们的国旗,我要与您决斗!”

    在发现自己造成的巨额损失之后,克雷格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他清楚得认识自己采取怎么样的行动是最有利的,他已经脱下了白手套:“来吧!李维业上校!”

    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仍然保留着决斗的传统,但已经不浓厚了,李维业却是转到窗户上,仔细观察了一下炮击的效果。

    完全没有效果,这是他收到的唯一收获。自从五月初开始,在怀德府完成展开的黑旗军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携带着一些铸铁地滑膛小炮对河内展开炮击。

    这些铸铁小炮威力不强。射程也不远,却能给城内的欧洲居民带来极大的压力,李维业始终抱定坚守的决心,所以到现在为止,这些炮击的唯一效果是一名东京土著步兵被击成重伤。

    倒是他们改装的炮船从红河上地攻击获得了更大的收获,他们将一艘蒸汽货轮改装成炮船。在上面装载了十多炮滑膛小炮,趁着已方不备炮击了出操中的步兵,一名安南土著步兵伤重不治,两名东京土著步兵负轻伤。

    但是这种骚扰战术却坚定了李维业坚守待援的决心,只是他也让把白手套扔在地上的克雷格经理有了口实:“他们是炮击法兰西租界,他们每天都在进行这种战斗,您不采取行动吗?”

    李维业的回答是:“我需要援兵。”

    “您在等待什么,如何您需要援兵的话,现在在东京地区。我们有将近两千士兵,便在河内附近,您不是拥有一千名士兵吗?如果您需要援兵的话。我清楚得记得,在南定驻有我们的四个土著步兵连,那都是最忠诚可靠地安南土著步兵。”

    即便是在一个国家招募的殖民地军队,法国人也会玩分而化之的把戏,现在便有两种不同地殖民地部队,在交趾支那殖民地组建的越南殖民军历史较久,战斗力较强,被称为安南土著步兵,而在北越新招募的殖民地军队则被称为东京土著步兵。

    克雷格向李维业提出了建议:“南定不需要那么多部队。一个连队就足够了,我们应加强河内地区的力量。”

    李维业淡淡地说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你知道吗?”

    克雷格张开双手问道:“知道什么?那是一群土匪,在八里桥我们轻松地击败了他们。”

    李维业的眼睛都带有一丝愤怒:“刘永福向我,向领事大人都发出了挑战的书信,那里充满对我的人身攻击和挑战,但是我绝不会理会这种挑战。”

    他象一个好斗的军人说道:“今天是五月九日,我现在向中国海舰队司令梅依阁下申请支援,他地援兵将在五天内到达。我在得到援军后将采取一定的行动。”

    “但是即使梅依少将的援兵到达,我仍然采取坚守待援的决策。”

    他并不理会克雷格的挑战。

    纸桥。这里是旧战场,当年黑旗军便在这里阵斩安邺。

    而柳宇也清楚得知道,双方将在这个旧战场再次展开交战,他带着所有的干部都重新观察了一遍战场,然后才问道柳随云:“李维业还是没有动静?”

    柳随云答道:“还是没有动静,是不是我们直接攻上去?”

    到现在为止,细柳步兵团和同行的部分小单位,总计达到两千五百人的大兵力并没有参加任何战斗。始终都是刘永福的黑旗军在袭扰对手。刘永福甚至还以三宣提督地名义写了一封刻薄挑战书,但是李维业没有接招。

    他还是缩在河内城内。他始终没有任何出动的迹象。他龟缩在城内,对于细柳营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几千人出阵已经十来天了,却连一发子弹都没有发射,但是柳宇并却有坚决的信心:“他会出来的!”

    他对柳随云和所有干部都说道:“我们细柳营,永久是要决定战争胜负的。”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干部都要亲手绘制一张纸桥附近的地形图,我亲自检查!”

    而在十多分钟之后,司马泰同样向他的干部们鼓劲:“听说了没有?叶营长已经说了,他的营头是乌鸦营,敌人一见就要胆战心惊,而蔡云楠营长说了,他的营别地都不要,就要一个河内营地名头,而我们是什么?”

    在三个营长之中,他司马泰才是最好名气的一个人:“可是咱们是什么部队?是细柳营!”

    一说到细柳营这三个字,他说话地声音都响亮了:“真正的细柳营,看看咱们的连长。柳浩豪和柳随云就知道了。”

    这是谁都清楚地事实,在细柳步兵团当中,这个营才是柳宇最基本的一个营,也是他最放心的一个营:“什么名头都不需要,我司马泰就请大伙儿多卖力气,李维业的人头我要了。他出多少兵马,我也要了,一个也不要想着回去。”

    他几乎是吼出了两个字:“全歼!”

    比起他来说,吴凤典更是浮想连连,他也回到了这个旧战场,而是今天的主角却不再是他了。

    他望着昔日交战的旧战场,心中感概万千:“昔日阵斩安邺,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再立奇勋。”

    当年阵斩安邺,虽然算是一件奇勋。但是说起来却是极轻松地一件事。

    安邺破河内,一月内又攻占四省,可是兵力还是一百多人。而且由于他占地太多,导致兵力散得太开。

    而当时黑旗军出战纸桥,偏偏赶上法国人放假,结果安邺临时只纠集了二十五名法军和一些天主教徒及雇佣兵,拖了一门炮就出了河内和几百名黑旗军接阵,以为只要放上两炮,黑旗军就象越南官军那样全盘崩溃,自然是败得一塌糊涂。

    当时黑旗军也很保守,直想这安邺居然绝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带着这些兵力就敢同黑旗军交战,肯定留有后手,结果一小心没有放手追击,倒让法军跑了大半。

    结果是安邺上尉和巴尼少尉两名军官被击毙,五名法军士兵被打死,还有十五名法军士兵被打伤,但却跑回去了,至于带来的雇佣兵和天主教武装教民,那几乎被一扫而光了。

    说起来。这是一场小役,和吴凤典经历的若干场大仗没法比,但却是他最光荣的一役,他亲手阵斩安邺上尉,一想到这,吴凤典就心头涌动。

    “今天我黑旗军必得大捷!”

    五月十五日晚。

    在北宁河的岸边,烈火熊熊,这让李维业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干得好,韦医少校。”

    李维业得到了他想要的援兵。中国海及日本海分舰队司令梅依少将给他派来了三个连队的援军。那是“胜利”(victorieue)号铁甲舰、“维拉”(villars)号巡洋舰、“阿米林”(halin号巡洋舰的陆战队和一部分水兵抽调出来,组成三个登陆连派往河内。

    这些大型军舰上地陆战队和水兵并不是专业性质的士兵。每一个连队也不满足,但是这至少给李维业提供了足够的支援,所以今天他就大胆得派出了三个连队前往北宁河地北岸进行搜索。

    韦医少校在李维业的指示之下,并没有离开舰炮的射程之内,他们在一个怀疑被黑旗军利用成炮兵阵地的村子搜索着,但是什么也没有搜到,甚至连村民都跑光了,但是韦医营长还是干脆利落把整个村子烧光了,历经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停息。

    这也让租界内的士气为了之一振,甚至天天要与李维业决斗的克雷格先也消失了了,而李维业则是干脆地命令道:“明天,你们继续渡过北宁河,朝着北宁公路搜索那些对着我们夜夜开炮的敌人,我会派军舰支援你们的行动。”

    “是的!阁下!”韦医少校:“我将继续焚毁任何有可能支持黑旗军地村子!”

    “不!”李维业在压力之下显得控制不住了:“烧光他们还不够,我们还要进一步强化我们的存在,对付亚洲人,使用武力是最好的存在。”

    年轻的韦医少校明白了,他决定做得比想象中还要好了。

    这一天的夜里。

    四个法军连队,在韦医少校的率领之下,再次渡过了北宁河,他们这一次深入地进行了搜索,他们携带了两门六五毫米的火炮和一门炮舰上拆下的火炮,在他们的身后仍是有着炮舰地掩护。

    沿途的村庄惊惧地看着这一群穿着蓝军装红马裤的恶棍们,法国人并没有找到任何黑旗军,或是任何火炮,他们只是恶狠狠地冲入每一个村庄,把整个村庄点燃了。

    在河内租界。可以清楚得看到一个个村庄将天空都点亮了,但是黑旗军的炮队已经在几天撤出了,在韦医少校面前只有哭泣着地越南人。

    他们与黑旗军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韦医少校却想到了李维业的格言,他大声叫道:“开火!开火!击毙这些叛军!他们是叛军!”

    “!!!”是无情的弹雨,韦医少校大声地叫道:“自由射击。击毙一切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土匪!彻底消灭他们!”

    这便是法兰西的公正和自由,韦医少校指挥着他地部队扫荡了一个又一个村落,没有任何抵抗,只有屠杀,四百名步兵使用他们手上地步枪疯狂地开火,而他们身后,火炮也同时朝着逃难的越南人开火。

    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韦医少校决心让这一带地越南人永远记住法国人的威名:“记住,任何逃跑的人都是土匪,至于站在原地的。那是训练有素的土匪!”

    在中午的时候,并没有离开战舰保护的法军取得极其辉煌地胜利:“击毙了一百多名训练有素的黑旗军!”

    韦医少校唯一不满意的是,他并没有缴获任何一门黑旗军用来轰击租界地火炮,所以他说道:“我们缴获了黑旗军的四门铸铁炮,并将之就地摧毁!”

    所有的法国士兵都喜欢这种狩猎式的行动,没有抵挡也没有伤亡,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扣动板指:“士兵们,我必须赞赏你们的英勇!”

    “你们发射了二万发子弹,还打出六十发六五毫米的炮弹!”法国人对付越南平民永远是一把好手。他们甚至打光了携带的一半子弹:“我,韦医少校,为你们建立的功业而骄傲!”

    连继两天地搜索,黑旗军都望风而遁,这让韦医少校充满了十足的信心,这些部队比起越南军队而言,唯一的优势就是能跑,而他因为不能脱离舰炮的射程以致无法深入追击。

    在夕阳之下,他带着部队返回租界的时候。却看到了阴沉的李维业上校。

    他在愤怒,韦医少校一眼就明白了:“上校阁下,我们展开勇敢的追击,击毙了一百多黑旗军,缴获并摧毁了四门铸铁炮,发射了二万发子弹,打出了六十发炮弹,为此消耗携带弹药的半数,但无人伤亡。”

    李维业的脸还在阴沉着。他朝着韦医营长说道:“黑旗军来了。”

    下一刻。他大声吼叫道:“他们来到河内城了!就在昨天晚上,你们走后不久。”

    昨天晚上。黑旗军对河内展开了一次攻击,率队地是黄守忠的二百名士兵,并有吴凤典和杨著恩各率一百名士兵展开攻击。

    他能深入河内城,这完全是李维业造成的错误,他在攻占河内之后,把城门和城墙都拆个干净,以至于黑旗军能轻松渗入城区。

    昨天夜上,这四百名黑旗军攻击的目标是天主教堂和旁边一个排的法军碉堡,这都是法军的耳目,天主教堂早有准备,布置了三层栅栏,里面还有几百名装备前膛枪的武装教民参加战斗,但是这些乌之合完全不是黑旗军的对手。

    黄守忠率部连破三层栅栏,但由于有部分法军前来助战,再加上这本是诱击,他们才转攻法军驻守的碉堡,但是由于缺乏攻城器械,试攻无效立即撤走。

    但是天主教民们损失掺重,战死十余人,负伤数十人,这还是黄守忠试攻地结果而已,伤亡也不重,只有两人重伤,数人轻伤。

    但是这是给李维业脸上打上一记耳光,特别是他清楚地明白拆除城墙和城门地决策是自己做出之后,而自己没判断对黑旗军的攻击方向,把韦医营长地主力派去北宁河对岸,他就更愤怒了。

    “对付中国人,必须使用武力!”他握紧了拳头:“现在是五月十六日,我准备于五月十九日集结我们能集结的全部主力,对黑旗土匪给予以致命一击。”

    他并不知道,刚好是这一天,法国议会已经通过了向东京地区增派援兵的议案,他的援兵已经开始准备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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