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吕承志宴请这两位新的“钦差大臣”。

    几番热酒下肚后,人们似乎也亲近了,陈恩泽还把一切都讲了。

    其实没啥好讲的,长安的一切都和大明一样——除了没有皇帝。

    元老院只开过一次,就是成立那次。

    元老院拥护了元老院委员会,委员会拥护了委员长钱照定。钱照定即是委员会,即是元老院,即是共治朝。你可以选择钱照定,因为钱照定是士族乃至平民的代表;你必须选择钱照定,因为他是士族和平民的唯一代表;如果不这样,那就是反对士族、反对共治朝。

    人们觉得受了欺骗。人们可以忍受皇帝用皇帝的名义来做一切事情,无论是好是坏,却绝不能忍受有人不是皇帝却干皇帝的事。

    先是士族,然后是四教,然后是武人、文人,不停地上书,不停地抗议。

    那些“忠于士族共治”的“抗议人士”遭到拒绝,遭到殴打,遭到枪击,遭到枪杀,遭到屠杀。

    死了无数人之后,剩下的人才明白了:原来钱照定就是皇帝啊!那你当什么“第一士族”啊!人们还以为有什么“第二士族”“第三士族”“共治士族”呢!

    有些人举兵反抗。

    身为前元老会成员的钱照定可不是吃素的,他的坦克大炮很快把一切胆敢反抗的军队屠杀干净。剩下的人都跑了。于是所有人都服气。

    新的内廷建立了,共治军建立了,机密处、情报处、内务府、阉人府、兵工厂、帝国大学……甚至禁军都建立了。他口口声声说绝不建禁军,因为只有皇帝才有禁军。但他还是建立了,他不再提以前的话,大家也不提,好像他从来没说过似的。

    大批平民的次子阉掉送进“第一士族府”——也就是原长安县的旧皇宫,天下开始选“第一士族妃”“第一士族子妃”……

    这次的“国考”热闹非凡,一百万人前往长安会试。

    他们不分士族,不分年纪,不分士族,当真是天下的精英。他们满怀欢笑地参加科举,因为朝廷亲口说过,举人不用阉就可以做官。

    钱照定说,中举的不用阉掉;就算不能中举,朝廷也会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他说的没错。不过有一点没说,没中举的会被阉掉。你看,他说的是“就算不能中举,朝廷也会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他可没说“不中举的不阉啊”——因此他还是说话算数的。

    那些幸运的举人不一定要被阉,但你如果不被阉就会死。真的,没人逼你,你有选择权的,你可以自由选择,自由地选择死或者自由地选择被阉。

    钱照定是个自由的人,共治朝是个自由的朝代,这是毫无疑问的。

    ……

    陈恩泽哭了起来,趴在桌子上呜咽呜咽地哭着,后背一耸一耸的。

    他是江南陈氏嫡长子,新婚之夜第二天前往京城应试。

    毛三毛不屑地说:“你哭什么?钱照定还能做错?现在天下这么安定,你哭什么?你哭,就是不忠!”

    陈恩泽哭得更厉害了!

    -

    -

    回屋的路上,我路过了万万宝的房间。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全身一动不动,肚子也没动静,什么也没动,我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看了我一眼,扭头转过去。

    苗花花坐在床边,抱着万万宝,把万万宝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前。

    她轻启朱唇,开始唱歌。

    她唱到:

    “初民骑着白象

    森林里

    万物在游荡

    神女来到人间

    你看

    人间充满希望

    -

    人们骑着骏马

    草原上

    草长鹰翔

    头领来到众民间

    人们心欢畅

    -

    工匠手推肩扛

    平原上

    万县拔地而起

    帝京露出模样

    皇帝来到中原

    中原无比荣光

    -

    女人驾着车辕

    田野里

    春播秋实

    万物生长

    先知来到洛阳

    你听

    洛阳充满万物的回响

    -

    人民在骄傲

    人民在张狂

    人民在彷徨

    连庄稼树木都变得乖张

    一切都无法想象

    啊

    秋日的丰收如此辉煌

    以至于

    人们忘了神女的教诲

    也忘了往日的模样

    于是

    太阳只剩下余晖

    连死亡都不能期望

    -

    老鼠在房梁睡去

    野狗在田野游荡

    丰收的地里再也没有食粮

    人民如此地凄凉而又彷徨

    -

    夜里再也听不到老鼠和野狗

    大地再也没有森林和白象

    人间再也没有贤良

    帝国已经灭亡

    贵族已经没有信仰

    -

    -

    啊

    剩下的人们啊

    你们为什么如此信心荡漾

    又为什么这样满心欢喜

    你听

    他们说

    一切轮回终将归一

    神子必将降临

    直到

    天启——”

    -

    -

    过了好久,苗花花走了出来。

    我说:“真好听。我七年前在洛阳听过,《中原之歌》是吧?”

    苗花花:“其实,它是《中原哀歌》。”

    我:“是你改的?”

    她说:“哈,我哪儿有这本事。”

    我:“哈,听起来像邪教改的。”

    她噗嗤一笑:“几万年前就是这样了。”

    我:“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看过一本几百年前的歌谱,那时就是这样了。上面说,这是远古时候的歌儿,不下几万年。”

    我:“你竟然读过书?”

    她:“是啊。”

    我:“想不到你还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啊。”

    她:“这样卖钱多嘛。我一晚上十个银元,别人只有五个。”

    我:“这个……我真不知道。”

    她:“你不知道的事多多了。”

    我:“起码,你现在有万万宝,也算不错的啦。”

    她:“什么不错?就像一个青楼女人被赎身吗?”

    我:“为什么你说话那么难听?就算是这样,不也不错吗?”

    苗花花望了望远处的星星,说:

    “年轻时,我和一个姐妹有一天同时看上了同一个男人。

    哈哈,其实是他看上我们。

    那是八年前吧,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的第一个。

    那人是读书人,而且是某个大士族的嫡长子。

    他长得很漂亮,说话文绉绉的,甚至还有点呆。

    他说要带我们出去,给我们赎身。

    我们曾经花前月下,也曾山盟海誓。

    可他是大孝子,不能娶我们,但是可以金屋藏娇。

    哈哈,你听,‘金屋藏娇’,多么好的词。

    姐妹对我说:‘我们可以以后开一个鲜花店,每天只卖新鲜的鲜花,自食其力,不要那个男人的钱。’

    你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鲜花,我喜欢樱花、杏花、桃花、雏菊、月桂……

    我总是把房间插满鲜花,天天给它们换水……

    你知道吗?

    雏菊有很多种颜色的花朵,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有一次,我还看到一朵黑色的大菊花。”

    -

    -

    她陷入回忆中。

    我问:“后来呢?”

    她:“我最后一秒退缩了,没有去。”

    我:“你姐妹了?”

    她:“我姐妹去了。”

    我:“结果呢?”

    她:“结果?谁知道呢!”

    我:“你不知道?”

    她:“我怎么会知道?哈,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你跟我讲这种无头无尾的故事干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就是人生。”

    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但这些思绪却一闪而过,就像黑暗中的一个黑虫。

    她望着惨白的圆月,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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