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张康宁终于来了。

    随行而来的还有三千禁军。他们带着几百辆装甲车,几十门大炮。

    随着他们的到来,开封城的形式终于发生逆转。尽管钱照定有些秘密军火库,但那些装备都给了新的禁军,共治军多是些破烂货。锦衣卫更不用提了,都是些纨绔子弟。

    我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开进开封城里。别的军队害怕地望着装甲车上的重机枪,望着黑洞洞的炮口。

    我跑向张康宁:“路上还好吧?”

    张康宁:“路上还好,上路的时候不好。”

    我:“怎么了?”

    张康宁:“我正点兵的时候,钱照定也在场。你娘突然来了,指着鼻子大骂钱照定!”

    我差点要直接栽倒!钱照定已经对我不满了,她老人家还来给我惹事!

    张康宁把这事详细说了。

    王玉泉和张康宁点兵的时候,钱照定也来了。尽管他非常不满这次糟糕的武林大会,但看到我拿出诚意去攻打江湖,也稍微满意了点。

    钱照定正看着呢,突然我娘出来了。她指着钱照定大怒:“大明的奸臣!杀了皇储,杀了八个皇子,还杀了山东陈氏全家!”

    她冲着王玉泉、张康宁说:“他是奸臣,你们快杀了他!”

    钱照定此时正在视察我的一万多军队。几百辆坦克、几百辆装甲车在旁边整齐地排列着,而他自己仅仅带着几百个新禁军。

    王玉泉、张康宁赶紧给钱照定解释:“绝无此事,这是误会。”

    也不知道此时的钱照定是怎么想的,他望着这一万多禁军的时候在想着什么。他哈哈大笑,说,他不是杀了山东陈氏一家,而是把整个齐城都轰平了。说完就走了。

    钱照定不是傻子,他绝不会为这事翻脸。

    我摸了下胸口,对手下下令:“给王玉泉发电报。第一,替我去皇宫给钱照定道歉,去跟他说,我跟齐城陈氏完全没关系,我只是冒名顶替而已。第二,把我娘看好了,别再给我惹事了!”

    张康宁对我说:“你不在长安,不知道长安有多乱。现在没皇帝了,人们都不习惯。有些人骂钱照定杀了皇帝,被钱照定杀了;有些人要求钱照定称帝,也被钱照定杀了;剩下的人浑浑噩噩,就这样瞎混日子。各大士族都在观望,没人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哎,钱照定真是闲得蛋疼,没事建什么士族共治。虽然现在没皇帝,但这才是真正的帝制;以前有皇帝,皇帝却只是傀儡而已。

    -

    -

    又过了些天,钱照定的正式命令来了。

    情报处处长陈恩泽、西厂厂长毛三毛再一次站在我和吕承志的面前,他们身后站着一排传令官。

    陈恩泽脸色苍白,手脚颤抖,没有说话。

    毛三毛吼了起来:“吕指挥使,你是怎么干的?几十万锦衣卫打不过几个叛匪?”

    同样的话,从某些人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刺耳,何况他故意说出刺耳的话。

    吕承志微皱眉头,右手后靠,握紧了腰中的绣春刀。

    毛三毛:“你是不是不服气?”

    吕承志:“我怎么会不服上级的气?”

    毛三毛:“锦衣卫是不是都怕死啊?瞻前顾后,只会街上欺负买菜的,一出城就是一群怂货!”

    吕承志不说话。

    毛三毛:“锦衣卫都是没用的士族纨绔,当初怎么找的他们?”

    吕承志:“前明鸿华皇帝的事。”

    毛三毛:“妈的!你用前朝的人干本朝的事!现在要你们干什么?”

    吕承志:“锦衣卫跟大汉打了个你死我活,又拥护着钱照定建立新朝,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毛三毛:“钱照定让我跟你说,最后一次机会,把通缉犯抓回来,把江湖平定了。如果再次失败,那你的锦衣卫就没必要存在了!你听见没?”

    吕承志扭着脖子,拉长声调说:“听明白了。”

    毛三毛转身对我说:“陈驹!钱照定要我给你捎句话:如果一个人没用,他是不应该存在的。你听见了吗?”

    我当然明白,因为这就是《元老书》中的原话嘛——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不存在。下一句是:元老会决定一个东西该不该存在。

    但坦白说,我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不过现在人家是老大,你不明白也要明白。

    我说:“好了!知道了!”

    陈恩泽和毛三毛走了。

    吕承志:“我猜,我们失败了,钱照定说不定很高兴呢。他已经看不上锦衣卫了,正准备搞我们呢。他已经有了东厂西厂、情报局、机密处。锦衣卫都是前明的士族子弟,好多人对他不满。妈的,你是第一士族,我们都是士族,为什么你就要当老大?”

    他埋怨了一会儿,对我说:“现在咋办?江湖已经乱成一团麻。我们在明,人间在暗,我们在朝,人家在野,这怎么打?”

    我说:“我想了好几天,已经想好了。我们会继续这样做,继续收编江湖,直到成功。”

    吕承志:“还这样做?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我:“失败?我的词典中没有‘失败’这个字。”

    我走了出去。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词典中没有“失败”。

    -

    -

    空中飘满了杨絮,就像五月的大雪,似乎有什么冤情。

    墙角也堆着杨絮,好像破败人家的一地狼藉。

    满地的杨穗儿,就像遍地的毛毛虫。

    让我心惊胆战。

    每当看到杨絮纷飞的时候,就是心惊胆战的时候。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我自己的原因。

    就好像你喂一条狗,你一摇铃,狗就跑过来流哈喇子。后来你只是摇铃,狗依然会想吃饭,流哈喇子。

    我就是那条狗。

    十几年前,我想去考秀才。

    考秀才要去县里考,必须要有村长的介绍信。我可以苦读,可以省吃俭用,我自己可以做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唯独这介绍信是要依靠外人的。

    我爹给赵三爷当仆役,我给他端茶送水,我们像孙子一样伺候了他几年。

    春暖花开、杨絮飘扬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乡试——除了那个介绍信。

    爹和我在赵三爷的家门前迟疑着。

    我们手里拿着几斤嫩牛肉。我们完全不知道该送什么礼。赵三爷家有什么东西是他缺少而我们能提供的?没有,这自然是没有的。我们的礼物从鸡蛋、牛奶换成了布料、奶酪,最后还是赵星月出主意,让赵大阔他爹赵二癞杀了一头小牛,送给我们十斤嫩牛肉,于是我们的礼物换成了这个。

    爹和我在赵三爷的家门前迟疑着。

    我和爹都是那种木讷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这件事却是我们不得不做。你知道,那种自己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就像狗们,只有依靠人类才能活下去。

    赵三爷完全不理我们,抢了我们的礼物,把我们赶出去。

    我看到赵阿荣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我们,我听到赵大胖嘴里嘟囔着:“这屎户从哪儿偷的这些牛肉?不过还挺嫩的。”

    我爹给赵三爷磕头,被一群人嘲笑,却依然被人抬着扔了出去。

    他扑通一声摔在墙上,落在墙角,沉寂的杨絮飘扬起来,就像沉渣泛起。

    我对爹说:“我的事情,我负责。”

    爹按着我的头:“快磕头!别说傻话!你不读书还能干什么?”

    我转身走了出去。

    几个小时后,我又回来了,穿着红衣,拿着红绳,爬到了赵三爷的墙头。

    那是五月的黄昏,凉风习习,柳树在夕阳下招摇,杨絮在夕阳下飞舞。

    我记得很清楚,杨絮塞满了我的脖子、衣袖、鼻孔、嘴巴……

    据说,人穿着红衣死后,会变成厉鬼,到处害人,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这件事我自然是不信的。人是如何变成鬼的?鬼吃什么?它的动力是什么?它的物质是什么?它撒尿吗?它放屁吗?它拉屎吗?它晚上遗精吗?它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傻子会变成傻鬼吗?猴子会变成猴鬼吗?瞎子穿红衣死去也会变成厉鬼吗?人们穿着白衣在红灯下死去,会变什么鬼?我不信鬼,正如我不信神。

    不过,别人信。这就够了。

    赵三爷有点吃惊,他气急败坏地说:“赶紧下来!你这个精神病!”

    我举着红绳对他说:“你给我写介绍信不?不写,我就死在你们家!缠你八辈子!”

    赵三爷:“我就不信你敢上吊!”

    我上吊了。

    我以前觉得上吊死的人很悲惨,因为他们的脖子被拉断,舌头被咬掉,连脸也憋成黑炭。我曾经想,如果我要自杀,千万不要吊死。

    不过真实情况是,其实上吊一点也不疼,因为你的呼吸被掐断后,脑子一片模糊,没有一点知觉,自然也没有痛觉。——虽然死状依然很丑陋,但那是别人的感觉啊,你又感觉不到——你都死了,还感觉个屁啊!一切都结束了!

    我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周围,这显然不是什么地狱和天堂。

    如果是天堂,我会看到无数的美女和侍从;如果是地狱,我会看到无尽的岩浆和魔鬼;而现在,我只是觉得脸很涨,看到爹正在使劲揉我的脸。

    我摸了摸我的脖子,那里是黏糊糊的鲜血,那些印痕要再过了几年才消散。

    赵三爷说:“妈的!要死死你家去!”

    爹说:“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咱不去考试了!”

    我说过,“失败”这个词不在我的词典中。

    第二天,我避开爹,依然穿着红衣服,带着红绳套,爬上了赵三爷家的杨树。

    人们气急败坏地骂着。

    我说:“你有三种选择。第一种,我死在你家;第二,你杀了我;第三,你让我去考秀才。”

    赵三爷骂骂咧咧的:“拿去!给你!拿去!我就不信你能考上!”

    我蹲在杨树上,手里握着几个毛毛虫一样的杨穗儿,杨絮依然在飘扬,飞进我的嘴巴里、鼻子里、衣领里。

    人是不会失败的。

    因为成功永远在下一步。

    你死了,你也不记得你的失败。

    在我的字典中,没有失败这个词,成功的反义词是死亡。

    而死亡,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人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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