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只是来了葵水,“大桌子”终于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明月换洗衣裳和污秽的被褥。

    刘氏则将自己未舍得用的新月带拿出来,让明月在屋里就换上,害得明月脸色红红的,感觉自己也太矫情了,不过是来了月事,搞得跟坐月子生孩子一样。

    月事带被装在一个小篮子里, 两个红色的棉布带条,四五个船形的怪异的东西,仔细摸起来,外面是软树皮,里面装着草木灰。

    红色棉布带的中间“船尾”部分有个窄口,很容易将船形的家伙放进去,契合于一处。

    明月不用猜也知道,两条红色的带子是换洗用的月带事外皮,中间的草木灰树皮带却是一次性的,可以随时割树皮、烧木灰。

    明月一脸嫌弃的看着如此粗鄙简陋的月事带,生怕伤了刘氏的心,硬着头皮用上,只觉得刺剌剌的难受。

    “大桌子”将换下来的脏衣服装在大木桶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躲闪着明月的眼睛,如同做弊被当场抓包的学生,说不出的尴尬与胆怯。

    明月却并不因为“大桌子”的深刻内疚而放过她,眼睛直直的盯着“大桌子”的一举一动,可怜一向心大胆大运气大的“大桌子”,被明月一双眼睛盯得脊背发凉,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

    怀揣着不安的洗好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晒在晾衣绳上,衣裳的缝隙正对着院门,瞟眼李小五鬼鬼祟祟的自院门口经过,神态肃然,与平素里的玩乐人间的态度炯乎不同。

    一抹红纱似曾相识的自袖口飘散而出,在风中若红云飘荡、滚了两滚,飞过门洞,刮在了篱笆上,李小五一个鹞子翻身,急急追上如纸鸢在空中跌跌撞撞的红色衣裳,神色慌张的匆匆离去。

    秋海棠怔了怔神,眼中现出一抹悲凄之色来,心脏若被虫儿一点点的蚕食着,最后只留下一具空落落的躯壳。

    原来,所有的女子,到最后,只能活成一个模样,任你再多的挣扎,再多的谋算,也不过沦为他人手中棋、砧板肉。

    以自己为棋落子的,是自己的嫡亲爹娘,当年若不是自己努力吃成大胖子,也许她早就沦为一个六十岁老头子的童养媳;

    以明月为砧板肉的,是或李放、或魏知行的权贵,花样层出不穷,手段超乎想像,被殃及的,又岂止刘氏一人?

    秋海棠神情缺缺,将冻僵的手搓了搓,搓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缓过些热气来,赶紧跑回到明月所处的屋子中,生怕明月有什么需要。

    喝了满满一大碗刘氏熬的药和骨汤面,又喝了一大碗“大桌子”泡的热糖水,明月感觉胃里、小腹热气上涌,四肢百骸都在冒着热气,比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得太多了。

    “大桌子”进屋之时,明月眼神再次瞟了过来,仍旧如前阴仄仄的盯着“大桌子”看,女子终于受不了如此“殷切”的眼色,万分愧疚道:“明月,对不起,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帮那些臭男人了!!!”

    明月摇了摇头,沉默许久才说道:“不是,我依稀听你说,他们这些权贵,视人如草,杀人如麻,李放和魏知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秋海棠怔了怔,本能的摇了摇头,又犹疑了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开口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因为,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视命如草、杀人如麻,还是应该算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秋海棠未置可否,只是淡然的扯了扯嘴角,本来的笑面,却意外的比哭还难看几分,指着外面看不见的层峦叠嶂的远山道:“东面山脚有些寒凉,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否则心要冻成一块石头了。”

    说完,秋海棠转身出去找魏炎,让他将自己所列的做新月事带用的东西买回来。

    明月静默了一瞬,从炕上下来,将身子裹成了圆球般,趿上鞋子,小腿有些打颤的向外走去,踩着雪地上的男子的大脚印,顺着蜿蜒向东山的小径而行。

    走了盏茶的功夫,一股胡焦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直灌鼻腔,让人不由得掩鼻,一阵风飘过,什么东西钻进了明月的鼻孔和眼中,呛得鼻孔发痒,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中被什么东西眯了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滚落下来。

    明月揉了揉眼睛,抹在手心,一道长长的黑色印迹呈现出来,形成了一大片的腌臜,这, 应该是被烧东西的灰烬。

    明月抓紧了脚步,只见李小五将最后一件衣裳扔在一只盆子里,瞬间被火蛇吞噬,旺盛的火焰映红了李小五暗色的面庞。

    他的面前,用无数的石头密匝匝的堆成了一座小小新坟,更确切说,是一个小小的石堆,矮小的如同里面埋的不是人,而是猫或狗,它的生命更是如同周遭的野草一般不值一提。

    一阵风吹过,盆子里的灰烬若漫天花雨般消散,让这坟更添了无限的萧瑟。

    明月伸手去迎那风、那烬,摊开手掌心,几块未燃尽的红纱,形状如同活活炒熟炒红的虾子,扭曲而痛苦,炙烤着明月的手心。

    明月头脑中瞬间炸烈开来,扑通一声冲了过去,跪倒在石堆前,用手去扒那些石头,泪如泉涌。

    李小五惊诧于明月的突然出现,又如此的几近崩溃,忙上前拉住明月道:“别挖了。”

    明月不理会,仍不罢休的挖着,指甲脱落了,指腹流血了,心脏抽痛着,似被刀割裂着。

    李小五使了浑身的力道,硬生生将明月架着站了起来,怒吼道:“你挖它做什么?不过是一具烧焦的尸体,还是你的仇人,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别再挖了,看了不过是你让自己填堵而矣。”

    仇人?烧焦?前一日还鲜活的人儿,此一刻竟如此下场?

    明月微微点了点头,身子已经瘫软一处,吃不得力。

    李小五扶着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那夜万虿惊魂夜后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说得那样的义愤填膺,仿佛明月该理解李放的用心良苦。

    而明月则如同艮古的冰川自脚底上升起来,凉透了四肢百骸,凝结了心脏血脉。

    那夜,红姨娘被穿错了衣裳,夫君竟毫无知觉,又目睹了李放对明月的不同,撞见李小五给蛇儿拨毒牙,心生妒意,便想办法吓明月,自己最终再救下中毒的明月,二度再引起李放的注意。

    红姨娘家是酿酒的,经常用蛇胆泡酒,对蛇自不陌生,很轻松的将有毒之蛇放入了一群无毒牙的小细蛇当中。

    红姨娘那夜拿出了酒坛,就是想用蛇胆酒缓解酒毒之效,哪曾想中毒者由明月换成了魏知行,魏知行显然也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又是当朝大员,李放对他也投鼠忌器,红姨娘只能缩起身子,当与此事无关。

    李放站在殷家的屋顶之上,相较于黑漆漆的群山环绕,殷家的大红灯笼竟是如此的绚丽,映得男子白色的肌肤雪一样的白,白色中衣在灯光影晕中,有种岁月的沉重。

    直到明月被抱回了屋,李放才施施然跳下了屋子,回到了凌乱不堪的屋子,看到屋里的惨况,也是满脸诧异,那缸身已经碎成了无数碎片,红色秽色的洗澡水,自缸中洒了一地,散发着蛇肉腐烂腥臭的味道。

    李小五忙命人打扫屋子,让李放与众姨娘们到院中稍坐片刻。

    男子如染冰霜的站在院中,九个姨娘如避蛇蝎般的缩在一起,眼睛不敢看向李放,这是这些姨娘第一次这样的和谐相处。

    与九个姨娘担惊受怕不同,红姨娘则壮着胆子,抱着酒坛,小心翼翼道:“将军,饮些美酒可好?这是妾身家的招牌酒之一,蛇胆酒具有驱寒去火之功效。除了它,妾身还带了女儿红、将军醉、笑红尘......将军可慢慢品尝。”

    男子抬起眼睑,眼睛轻眯,声若罄钟清澈明亮道:“看到明月被本将军弄得生不如死,你竟不怕我?”

    红姨娘目光只是一瞬,默然将酒坛上的木塞褪去,豪迈的灌了一大口,辣的她呛咳了起来,嘴角沾染了酒滴,让红唇看着更加的垂涎欲滴,娇艳动人。

    如同李放般轻眯着眼,镇定道:“妾身虽然不知道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是妾身却知道,能配上将军的绝对不是胆小如鼠的女人。”

    李放笑了笑,爽朗的将酒坛接了过来,大笑道:“本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连本将军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有一天会知道吧。这酒却是甚得本将军心,隔了两个院子,身处房顶都清晰可闻,肚子里的馋虫都被馋出来了。”说完,男子毫不嫌弃的对着酒坛豪饮了一大口,啧啧称赞。

    红姨娘心花怒放,这是她亲手酿的酒,虽然没有爹爹酿的好,但是能得夫君的欢喜,正所谓刚刚好。

    女子正欣喜异常,男子已经抬起手来,轻轻敷在女子的唇角上,顺着唇腹轻轻抹了一下,轻柔的如同在抚摸着蝴蝶的翅膀,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这一抹,残余的酒渍全都抹在了男子的指腹上,轻轻的吮在嘴里,分外的香甜。

    女子顿时不胜娇羞,脸上绯红一片,见男人唇角亦是残留着酒滴,想如男子一样小心擦拭,又恐男子以为自己是那*的女子,思前想后,鼓起勇气抬起手指,轻轻在自己右脸颊点了点,提醒男子擦拭他的右脸颊。

    男子调皮的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突然低下头来,在女子的右脸颊上,“吧嗒”的亲了一口,痞笑道:“磨人的小妖精!”

    红姨娘的脸色红的比她身上的红纱衣更加的鲜艳,顿时绯色浓浓、好不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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