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蓬莱仙苑。 “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程英嘤看着宫门外乌泱泱的人,手将四轮车的轱辘掐出了白印。 “有东周朝做过侍卫的,以前护卫过先帝和您来这儿,自然就知道咯。”筎娘在旁边抄着剪子,如临大敌。 祥云铺三人也面面相觑:“但他们怎么猜到我们手里有贞明太子?” 程英嘤眉头搅得发紧:“我们从花木庭抢走萧展,南党和天家两方搜寻都无隐无踪,我们想得到密宫,东周旧人多有前朝为官者,自然也想得到。” 桂叶子看了眼依旧紧锁的内殿,发愁:“但当初阿巍不是当众撒了谎么,说宫里出来的主子们受不得苦,都没了,他们如何知晓三哥哥活着?” 桂烈桂大哥一捶大腿,满脸悔色:“都怪我!我这阵子关了铺子,和贱内一起来密宫看着殿下,难免被有心人察觉异动。认得我脸,知我是东周副将的人也不少,料到能让我侍奉的人,还能有几个?五指翻一翻,就能猜出来!” 程英嘤的心逐渐下沉,沉得发慌:“阿巍的谎不管用了,我吉祥铺都得被牵出来!这种节骨眼上,这种旧身份,岂不是往刀尖上撞!” 这当,宫外叫嚣声愈盛,一**能掀了琉璃瓦,能听见为首一个被手下唤路荣的,叫嚣得尤其义愤填膺。 “桂烈!你曾是程大将军副将,为东周立下戎马功劳!如今却要跪拜赵家,跪那弑君篡位之臣,奴颜婢膝之徒!还不快快交出太子殿下,许尔将功折罪!” “皇后,全靠您拿主意了啊!”宫内,吉祥铺和祥云铺的人都看向了程英嘤。 这是场东周和西周的交锋,时间还未填平两个王朝的隔阂,遗世独立的蓬莱仙苑密宫,历史注定在这里重合和终结。 程英嘤透过紧闭的殿门缝往外瞧,东周旧人私建的百人军,各个杀气肆虐刀剑出鞘,都按捺不住要冲进来了。 她脚板心一股寒气往上窜,咻的,就四肢冰冷。 殿内算上被锁住的萧展,一共就六人,若和外面的兵将对上,半刻不到就能头颅满地滚。 至于什么交出萧展,与虎谋皮的事,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她也没觉得那些人是好脾气的,不能利用的棋子,分分钟就能弃。 程英嘤有些六神无主了。她现在如同一军之将,殿内六人的生死都靠她做决断,然而天知道她自己也怕,看着那些刀尖就腿软。 何况她因佛寺祈福脚受伤,坐在四轮车上,半个废人,逃跑都跑不动的。 见殿内良久没动静,东周旧人声势上涨,群情激愤的喊着叛萧当诛,蝗虫般的就要冲进来,听见路荣指挥人用橼木撞门,房梁簌簌的摇晃。 “完了!不知道东宫得到消息没有!有我家二姐姐在这,他总不能放着不管吧!”桂叶子吓得脸色苍白,抱着桂大嫂哭。 电光火石间,程英嘤一个激灵。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说醒了她似的,勇气蹭蹭蹭往上涨。 “程英叶你有点出息!我程家的女儿,别出了什么事都去找男人!”程英嘤微怒,大声道,“赵熙行以前还跪拜我,没他就解决不了事了?笑话!”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这话虽没错,但果然是绝境出英雄,自己给自己塞的胆量,能直接冲上金銮殿。 筎娘憋住笑劝:“这个时候还是别逞英雄的好,外面都是真刀真枪的,还是姓赵的比较靠谱……” 然而程英嘤不似有伪,她摇摇头,指向一个地方:“那边有个暗格,当年我和陛下玩捉迷藏,落了方皇后金印,取出来。” “皇后金印?”诸人皆愣,异口同声,“你要作甚?不会真冲出去吧?” “去取金印。”程英嘤重复,语调软下来,叹了口气,“赵沉晏自己都还伤着,听说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就不要叨扰他了,让他安心养伤。再说了,没他,我程英嘤就没法子了?”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拼很多年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况且,我这次靠的不是他,而是他。” 筎娘取来金印,程英嘤接过,感受着沉甸甸的触感,还有些不真实。 是啊,这次,她靠的不是赵熙行,而是他。 程英嘤浑身颤抖起来,在这座时光倒溯的密宫里,回应着冥冥中他给她的骄傲和倚仗,皇后的名分,全天下的尊贵,都是他用温柔为她编织的牢笼。 困了她一辈子,却也救了她一辈子,那个曾经被锁在朱门后的孩子。 “打开殿门。”程英嘤攥紧了金印。 然后那一刻,是他的小继后,回来了。 …… 蓬莱仙苑的殿门缓缓打开,路荣等人屏住了呼吸,却发现出来的只有一个摇着四轮车的女子时,都僵了半晌。 “那不是赵家东宫的良家子么,她瘸了?” 有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揣测,针尖般的往女子去。 程英嘤停于玉阶,看向台下一张张面孔,陌生得很,她在东周是后宫,只有品阶够高的臣子才有可能目睹凤颜,低阶的,远远拜谒都不能抬头的。 而今日来的东周旧人,虽为旧臣,但品阶不高,毕竟真在东周做了大官的,家世和底蕴都不差,在西周识时务点,一样能飞黄腾达,谁还来造反。 “良家子怎会在这儿?怎会和贞明太子搅在一堆?赵家东宫是否来了?”路荣当先上前,戒备的质问。 程英嘤摇摇头,感受着六月日光映在她脸上,温暖的,明亮的,她就不怕了,这座密宫所封存的记忆和岁月,都站在她身后。 他说,向着光而去。 花儿听话。 “东周已灭,西周正兴,沧海桑田早就落了幕。如今海清河晏,社稷太平,诸位何必自困旧梦,识不清天下之势?”程英嘤朗声道。 路荣冷笑:“良家子是赵家人,自然要为西周说话。再说了,少来家国大义那一套,不是人人都想做英雄,尔一介妇道人家,少来插手!” “赵家人?”程英嘤轻轻一笑,“我今日不是以东宫良家子的身份,而是以悯德皇后的名义。” 死寂,密宫陷入了乍然的死寂。 众人都被最后半句话给镇住了,脑海良久的空白,只愣愣的看着女子摇着四轮车走进,一步步任气势在她身上攀升。 熟悉的气势。 就算不识得女子面容,也是烙印在东周旧臣骨子里的记忆,慑于萧氏王朝的,天家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