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一道道指责传奉官的奏疏,不停歇的经由司礼监送往御书案上,生生搅得朱见深连个年都过不好,为此真是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司礼监乃是权恩的地盘,而大太监梁芳虽说权倾紫禁城,实则一辈子没个名分,身上竟是没有任何官职,不过是依靠殷勤伺候帝王而得宠,是以根本拦不住司礼监一个劲的给圣上添堵。

    梁芳做人惯是小意奉承的,兼且视财如命,朱见深对此心知肚明,加上生活琐事片刻离不得他,梁芳的手伸不到司礼监,也在情理之中了。

    别看成化帝轻易不见大臣,实则权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各地奏疏决不允许亲近太监私下扣留,独创传奉官的先河,除了借机敛财之外,也有培植不走寻常路的亲信抗衡文臣集团的深意在内。

    国事无有遗漏,但紫禁城内就是另一回事了,凡事都是万贵妃说的算,对于这位曾经保护自己的女人,朱见深和万贵妃之间,介于母子,夫妻,知己般的诸多复杂感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周太后早年并不如何受宠,远远比不得钱太后和英宗皇帝来的伉俪情深,当年英宗被俘,钱太后险些哭瞎了双目,夫妻感情由此可见一般。

    闲话休提,这几日皇帝心情烦躁,又整日里躲在乾清宫内吃斋念佛,对于宫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管不问,除了吩咐内侍尽心操办元宵灯节之外,其余诸事一并不理。

    万贵妃预备明晚送朱祐桓上路,因此明面上故作大方,安乐堂的一切请求,全都默许。

    正月十四,似乎是老天爷有感于明日过大节,刻意收敛风雪,京城难得遇上的一个晴朗好天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日来的大雪忽然停了,气温缓和,各家各户开始悬挂彩灯,桃符。街市上渐渐热闹起来。

    东方晓日初生,北陆残雪乍敛。咚咚隆隆,花鼓不住声喧,叮叮当当,铜锣连宵振作。

    君不见,逍逍遥遥的八洞仙,气宇轩昂,龟鹤绕定;窈窈窕窕的七仙女,摇弋多姿,虎鹤相随;又不见,那忽忽洋洋的大财神,笑容可掬,端秉银戈;长长大大的四天王,威风凛凛,贯甲顶盔。

    热热闹闹的采莲旱船,踩着高跷的金童玉女,搔首弄姿的媒婆老汉,在游街队伍中四处撒科打诨,使得百姓笑声不断。

    肥肥胖胖的红衣大罗汉,个个云锦袈裟,一路行来,转五方之法事。清清秀秀的小道童,皆是霞衣道髻,边走边唱,动一派之仙音。

    两边观看的百姓人山人海,争相看着走在最前的打路排军,跟在最后的一辆辆锦绣花车。

    天桥下,练摊的江湖艺人无数,耍武艺的左右盘旋,卖解犹如鹰鹞,走马好似猿猴。

    竖肩桩的,打筋斗的,顶大石的,还有那表演隔肚穿线的,小姑娘上演金鸡独立的,唱戏的,变戏法的,闹得人人喝彩,个个争夸。

    人来人往的百姓扶肩挤背,这时候哪有人在乎贵贱?有一身鲜亮的老爷笑呵呵的和衣衫打满补丁的老叟并排睹观。不辨贤愚,也有出名的不孝子和一等孝廉你前我后。

    这边张三蠢胖,挤得人只把气吁,那边李四矮矬,频将脚跟跕占,使劲的伸着脖子。白头老者,拄着拐杖手捋长须,绿衫佳人牵着儿童,偷跑出来兴致勃勃。

    北京城内的种种喜庆喧闹数不胜数,伴随着鞭炮阵阵,北方过年时的火爆气氛,当真是轰轰烈烈的。

    仿佛与世隔绝,就算任凭宫里嫔妃带着宫女,跑到午门上朝外观看,无非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些红红绿绿的小黑影而已,实在是令人扫兴。

    所幸宫里也有小公公扮演的花活,几乎和民间一模一样,不时有小宫女捂着耳朵,瞧着远处的禁卫放起了烟花。

    炮仗是不允许放的,都怕惊扰到圣上和太后,正当宫里人们欢庆佳节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消息。

    寿安宫,万夫人服侍万贵妃用了一小碗入口即化的元宵,二人对明晚的计划根本无需明言。

    依着惯用的伎俩,七八个健妇按住年少体弱的一个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往嘴里再灌上几大碗的打胎药,都用不着匕首见红,鹤顶砒霜,管叫一个男人当夜即腹内绞痛,抽搐死去,事后只能说是误服了狼虎药剂。

    一位老宫女匆匆进来,跪着说道:“娘娘,一早安乐堂去了内务府的戏班子,正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哩。”

    万贵妃闻言不感意外,祭拜之事一向如此,笑道:“由着去吧,大过年的,此等小事不必理睬。”

    “娘娘心善。”万夫人笑着奉承一句,心里冷笑于朱祐桓不知死活,敢情这是在提前给自家操办丧礼吧?

    还未等老宫女退下,又跑进来一个公公,一样跪着说道:“回娘娘,后面今日请了喇嘛进宫,守门将军不敢做主,求小的进来请示一下。”

    “呦,都贬为平民了,还把自己当金枝玉叶呢?当真好大的排场。”万夫人出言奚落。

    这几日,朱祐桓又是唱曲,又是作诗,又是和万夫人之间斗智斗勇的,花招迭出,胡闹手段层出不穷。搅得整个紫禁城都比往年有意思多了,连带着过年都有了过年时的喜庆气氛。

    万贵妃如今年纪渐老,膝下没有子嗣,自是越来越感到非常寂寞。尤其是帝王虽然痴情,但是风流性子依旧,二人之间相差十九岁,年富力强的朱见深除了每个月过来个三五天外,大多数时间,不是念经就是睡在其她嫔妃的寝宫。

    对此万贵妃很无奈,谁让自己年老色衰,又病体缠身,实在是有心无力去争宠。

    此刻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着脸颊,似乎还是火辣辣的,要是没有这一巴掌,万贵妃还真是有些喜欢上了朱祐桓,喜欢他生机勃勃的个性,完全不同于皇子那种规规矩矩,少年老成般的做派。

    轻轻叹了口气,万贵妃放下手臂,冷然道:“都由着他去尽情折腾,不就是想标新立异的惊动圣上吗?哼!纯属痴人做梦。”

    “就是。”万夫人连番受辱,心里对朱祐桓恨之入骨,冷笑道:“陛下碍于颜面,不好杖毙了这个小畜生,他却偏偏不知好歹,你就安生的呆在安乐堂得了,偏偏一天到晚的惹事生非,真就是自寻死路。”

    “春喜。”万娘娘冷着脸警告,唬的万夫人急忙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请了喇嘛,寻了戏班,不问可知,后面是打算开个堂会了。万贵妃一时不免好奇,那将死之人还要闹些什么事来?

    派人出去打听,不多时有宫人回报,朱祐桓竟然还命宗人府又拉来几大车的祭品,浪费了银子将近万两。

    这下子万贵妃坐不住了,她哪里能想到,不过是开了一个口子,那小子就敢狮子大开口,这还了得?

    万夫人气的大骂:“宗人府那起子见钱眼开的混蛋,一见有银子可捞,就连娘娘您都不请示了,一群混账东西。”

    “无妨!”万贵妃不动如山,心里却是大怒,心说等过完了年,再一并和这些黑心王八好生算算账。

    “娘娘,安乐堂真真太热闹了,好多贵人都赶过去,诸位皇子正在长寿宫内拜年呢,一听到有热闹就结伴跑过来了,据说就连皇后都坐不住了。”

    万贵妃缓缓站起,目光幽幽的沉默片刻,开口道:“更衣,本宫倒要瞧瞧,今日到底会上演一出什么好戏。”

    起驾安乐堂,一应贵妃仪仗不比皇后的銮驾稍差分毫,实际上,在这紫禁城内,就连周太后出行都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十六位公公抬着宽宽大大的奢华凤轿,头前有人打着黄罗伞,数十位手执各式物件的宫女紧紧跟随。

    故意在西六宫绕来绕去,一炷香的时辰后,一行人总算来到了偏僻荒凉的安乐堂附近。

    但见往日最是不吉利的所在,随着朱祐桓的到来,竟成了宫里最是人气高涨之地,每日前来讨要词曲诗词的宫人络绎不绝。

    更有甚者,就连宫外的士子们,都会想方设法的把诗稿送进来行卷,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算是使某人在大明诗坛冉冉升起,名声大噪了。

    当然,诗词在明朝科举中的作用微乎其微,无非是在士林中有了一席之地,真正有才学之人不会这么干,而这么干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些好事之人。

    半路故意截住了王皇后的鹅黄暖轿,后头跟着的是废后吴氏的青绸小轿,万贵妃傲然笑笑,挥手命宫人故意走在最前面。

    这里解释一下,吴氏原本是被打入冷宫了,一生再不会重见天日,但当年一段往事,使得她好心有好报,可以随意在内宫自由走动。

    杖责万贵妃,一件小事连累自己失去后位,这段恩怨其实并不大,万贵妃清楚自己身份和年龄上头,有着太多尴尬,根本没指望过能当上皇后。

    能够让群妃瞧瞧自己如何深受帝宠,万贵妃基本算是满意了,对于打入冷宫的吴氏,故作大方的并无趁机要你命。

    在冷宫内,躲过一劫的吴氏没有自暴自弃,她到底是两位太后精挑细选的秀女,杖责万贵妃又是给大家伙出气,是以手头宽裕,四季供奉照常。

    青灯古佛的寂寞岁月,吴氏反而活的自得其乐,每日看看书,养养花,也无人跑过来借故折磨她。

    躲在安乐堂里的纪氏母子相比之下就要凄惨多了,唯有几位好心宫人不时送来些衣物粮食,婴儿时的朱祐樘,就是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活着,和母亲一样衣衫褴褛,营养不良。

    更要命的就是见不到阳光,胎发都没办法剃掉,长长的黄发跟个小乞丐似地,幸亏此事被吴氏得知,遂把自己的一半钱粮都送过来,使得纪氏母子得以温饱。

    好事一作就是整整五年,终于太监张敏忍不住对朱见深道出实情,父子俩得以首次见面,接下来的结局却不是什么大团圆的欢喜场面。

    张敏畏惧吞金,刚刚被封为纪淑妃的纪氏悬梁自尽,不问可知,这都是出自谁的手笔。

    朱祐樘反而得以幸存,依靠的就是两位太后想方设法的保护,和吴氏亲自抚养的功劳,正是凭此天大的善举,使得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亲若母子。

    朱祐樘九岁时求得帝王恩准,从此允许吴氏自由出入,万贵妃对此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当时太子深得皇帝的痛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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