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开释,冬日里传开的一则天大喜讯,闹得郕王府朱门前鞭炮轰鸣,人人喜气洋洋。

    凡是和朱祐桓有关联的亲朋好友皆欣喜非常,前来送年礼的管事下人源源不绝。

    收到风声的文臣士子皆弹冠相庆,沦为平民之身的朱祐桓,俨然被视为了士林中人,谁让某人随意抄袭诗词,擅自篡改流行歌曲呢。

    万寿堂,当年汪氏被英宗皇帝逼着交还宫里的御用玉器,一气之下给院子起了个霸道无比的名称。

    如此豪烈的性子,难怪汪氏打从心里最宠爱某人了,就是这位孙儿的胆量实在是青出于蓝,委实令人深感头疼。

    进宫伴读,本无所谓身份不身份的,何况还有皇帝的一纸诏书。

    一朝成为正六品的东宫侍读,命运之奇妙就在于此了,总算他出身皇族,足够资格担任此职了。

    说穿了,就是陪伴太子平日里读书,游戏的书童而已,不在正式编制之内,不算是从此踏足官场。

    几乎所有藩王世子,在京城内都是如此,时不时的和太子朝夕相处,被老臣轮番洗脑,从小讲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

    朱祐桓起先对此万分惊愕,想了半天,还是姑姑无意中的一句话,使得他明白过来。

    屋里温暖如春,一家人围坐一起,谈论着此事。

    大姑姑朱含烟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丈夫熬了一年,总算前程一事有了些眉目,据说要委任某个京县做个知县,天子脚下,知县可比地方上的同僚,足足大上整整一级。

    从个七品知县一跃而成六品京知县,瞬间连升二级,这一年蹉跎,当真是太值得了,羡煞了无数苦苦等待外放的官员。

    二姑姑朱含香笑着打趣道:“看把你乐的,人人都说京官难做,尤其是周遭地区,任何一门官司,背后只定都有官宦豪门的影子,到时姐夫受了夹板气,将来你可莫要哭着跑回娘家诉苦。”

    “去,胡说六道的。”

    朱含烟白了妹妹一眼,看向笑眯眯的母亲,含笑道:“娘,等外子得了准信,过完年女儿就要拜别您老了,两个丫头就留在家里,算是替女儿承欢膝下。”

    “好!还是你心疼为娘。”

    汪氏故意瞪了眼瘪嘴的老姑娘,笑骂道:“总算秋菏肚子争气,老身终于抱上了重孙子,要不然,非得骂死这对不孝姑侄俩不可。一个立誓不嫁,一个担碎了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心。”朱含香心知肚明,自己性子刚烈,打小被宠惯了,比不得弟妹知书达理,待人处事极有分寸。

    朱祐桓闻言心情复杂,秋菏生下了自己的骨肉,欣喜之余,但该如何面对她们娘俩,显然成了一道难题。

    谁知他为此纠结,人家那边却不当回事,嫂子和秋菏心里有了指望和寄托,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婴儿身上,反而不太在意男人了。

    抬头看看这偌大的郕王府,将来就是送给她们的最好礼物,对于不能相认的儿子,朱祐桓对天立誓,必定要让儿子当上王爷。

    一年多来,朱祐桓个头又长高了,稚嫩之色悄然褪去,代之而起的是面如冠玉,斯文儒雅。过了年十五岁,在古时勉强算是成人了。

    看着侄儿一脸笑容,朱含香气不过,忍不住拿侄儿出气,训斥道:“笑什么,姑姑比起你来,可算是省心多了。”

    “是是,侄儿岂敢和您相比?”

    朱祐桓心里暗笑,他和小姑姑感情最是深厚,性情最是投缘,是以在家当惯了受气包。

    谁知老太太闷哼,气道:“桓儿是惹了一年的祸,你这死丫头是一辈子给老身添堵,哪个省心?你说。”

    “嘻嘻!”朱含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格格娇笑。

    “好啦!”朱含烟笑着宽慰道:“妹妹嫁了人,就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母亲身边了,桓儿说的对,人各有志,她自己开心就好。”

    其实时下还真有一辈子不出阁的女子,朱含香终身不嫁,倒也算不上惊世骇俗,无非是背后有些闲话罢了。

    朱含香生怕又提到寻个什么上门女婿,急忙转移话题,说道:“唉,这万贵妃到底耍弄的什么玄机,竟要你跑去给太子做什么伴读,太后也真是的,就不怕你从此进宫带坏了人家?”

    汪氏闻言皱眉苦笑道:“娘也是看不透,做伴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奉送官职?此事透着古怪。”

    反而朱祐桓眼前一亮,连声暗道原来如此,万妖物果然人老成精,送自己进宫伴读,恐怕就是指望着自己行事冲动胡闹,做官跋扈嚣张,今后连累太子被朝臣指责,失去人心。

    猜到了对方用意,朱祐桓自是不在忧虑,万妖妇此举可谓是深得他意,正好趁势亲近太子。

    明日就是除夕夜了,新正佳节来临,有的是琐事需要操劳,忙成一团的朱含香很快离去,指挥着下人举家扫尘。

    朱含烟自家一样诸事缠身,也跟着走人。而汪氏有感于今年麻烦事太多,干脆就在自家祭拜了祖宗,丈夫的灵位,并未去太庙,并吩咐家里今年低调做人,不要大张旗鼓的过新年。

    老四朱祐樟成了外事大管家,不时进来请示,朱祐桓趁机告别大祖母,径直去了隔壁院子。

    直接进了里屋,先看了下熟睡中的孩子,望着婴儿娇嫩的小脸,朱祐桓守在小床边,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秋菏出落的越发娇嫩,神色怜爱的陪在一边,嫂子李氏则含笑坐在炕上,一针一线的给孩子缝补新衣,虽说婴儿不是亲生的,但古时家族中的规矩,贴身丫鬟所生的子女,几乎等同于自身骨肉。

    二女这些年清静惯了,如今能够守在朱祐桓身边,住在这锦衣玉食的王府里,膝下有后,可谓是心满意足,

    春喜则杳然无踪,原来准备动身进京的时候,喜好风月事的她暗地里和一个管事有了勾搭,干脆求得李氏恩准,放了她改嫁随着男人远走高飞了。

    说了会儿话,朱祐桓掀起门帘出来,沿着小路朝自己院子走去。

    没等走上几步,就发觉晶莹雪花从天而降,朱祐桓不禁略微在假山中停留片刻,雪花越下越大,犹如白鹤羽毛连这片的缓缓落地,当真是初如柳絮,渐似鹅毛,纷纷扬扬如乱琼堆彻。

    任意在雪中散步,远远望见来旺领着一个小厮,一个小女儿朝这边走来。

    朱祐桓有些好奇,观小厮和小丫头年纪不大,才头发齐眉,明朝有习俗,下人家的孩子从小剃头,百姓家的孩子也是自小如此,等十岁之后方会留发。

    发觉两个孩子生的乖觉伶俐,神态从容不迫,朱祐桓问道:“这是谁家的?”

    来旺急忙转身,瞧见少爷踏雪而来,回道:“是灵姑娘家的,遣他们过府送礼物而来。”

    看着他们手里捧着的小盒,朱祐桓笑问:“送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孩子惊觉遇到了正主,所幸来时姑娘嘱咐过,不必见人就磕头,那边不待见这个,是以恭敬的弯腰行礼问安。

    小姑娘发育的早,口齿伶俐的娇声道:“姑娘使俺送盒儿花儿与贵府小姐和姐姐们戴着玩儿。”

    “就没有给我的?”朱祐桓故意笑着逗她。

    小姑娘一怔,可怜巴巴的睁着大眼眸,好半天才说道:“姑娘不曾吩咐过。”

    “哈哈,没有最好。”

    朱祐桓朗声大笑,有了礼物就表示彼此见外了,那才会添堵呢,灵儿此意,正是说明那份情意一如既往。

    开心之余,领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来旺自是转身出了内宅,赶巧诗姗,芷姗正在屋里和司棋入画剪裁窗花,红红的颜色样式,非常喜庆。

    听闻张灵儿送来礼物,四位女孩兴致勃勃的下了火炕,揭开两个盒儿一看,见里面都是新摘下来的鲜玉籫花。

    女孩们立时满心欢喜,司棋笑道:“多谢你家姑娘赏赐,咱们没有好礼物拿得出手,这窗花还算应景,就拜托妹妹捎带回去吧!”

    小姑娘和小厮嬉笑着点点头,芷珊挥手招呼丫鬟过来,送了二人一方销金汗巾,半两碎银,留着吃了些果馅椒盐金饼,芳翠千层凉糕,饮下一碗蜜水,这才打发他们回去。

    人刚走,就见来喜家的匆匆进来,满脸喜色的叫道:“六爷,六爷。”

    朱祐桓起身问道:“何事喊我?”

    “哎呦,有贵人进府了,正在探梅阁观赏雪景呢。”来喜家的一脸神秘,欢欢喜喜的嚷道。

    “难道是灵儿?”朱祐桓顿时惊喜之极,抬脚就朝外面走去,唬的司棋急忙抓起斗篷,后脚跟了出来。

    两位姑娘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欢呼一声,诗姗催促道:“快,快把斗篷取来。”

    满院子丫鬟都难掩好奇,纷纷陪在姑娘身后跑了出来,扬扬洒洒的大雪铺陈地表,踩上去松松软软。

    顺着一行足迹,众人穿过回廊,直奔探梅阁,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互相扔着雪球,人人玩的兴高采烈。

    单说朱祐桓半路上被司棋喊住,笑着披上斗篷,二人一前一后的寻过来。

    远远瞧见一位窈窕丽人独自站在二楼外廊,身段修长,迎着瑞雪翘首凝望远方,

    一身素雅长裙,外罩一件软黄比甲,片片雪白绒毛对襟尤为俏皮可爱,额头戴着貂鼠卧兔儿,竟都是朱祐桓最喜欢的剪裁样式,越发显得佳人冰清玉洁,傲骨芳华!

    但见她粉妆玉琢,吴盐胜雪,纤手并刀如水。锦栊清气,香雾徽明,静候故人到。

    冬来独向梅阁立,淡淡春山不用描。马滑霜浓,光摇银海,今宵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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