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卷宗递到秦眼前,彼时她正开开心心地吃着碳反正有帛阳付账,她不介意多吃一点点。

    擦手,她好奇地接过卷宗,拆线:“是什么?”

    “看就知道。”帛阳也不多说,坐下之后开始凑近香鼎取暖。

    卷宗袋里面厚厚一叠,是各位官吏的证词,内容只相关一件事,那就是几年前的长州之乱。调兵遣将中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这份卷宗详尽地列出,并且标示出了矛盾与模棱之处。

    “嗯……”秦看着,先是仔细阅读,再来随便翻翻,最后便放下了。

    “朕答应过四姑娘的事,不曾食言。”帛阳道。

    相对地,不仅没有轻慢,他更为此次调查,付出了一时难以估测的代价。得到好处的,依然是秦,呃不,或许应该说,是元启朝才对。

    秦并不急着点头肯定他的努力,当然,也没有出言打击。

    其实她对长州之乱的执着,只是因为周裴于她是有恩的,她希望能替他报仇而已,在她得知周裴根本就还好好地活在人世之后,不好意思,这个仇还是他自己去报好了,与她无关的。

    秦收起卷宗内文,问:“陛下,那么,结论呢?”

    “四姑娘大可自行推演。”

    “之后呢?”

    帛阳笑笑:“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秦不解。

    “四姑娘。如今你在锡师应是什么身份。朕还没有做出决定。难道你……这样快就要使用特权了?”帛阳暗讽一句。端坐在食案旁。笑看秦地反应。

    秦唔了一声。

    她现在不是皇后?那谁是?喂,做人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低头看看卷宗,把线绳拣起来,拴好。

    “我的身份,这倒真是个难题了。”她虚晃一句,随后问,“陛下的意思是,任我挥?”

    “何谓任你挥?”帛阳软绵绵地接了一招,不动声色。

    秦伸出一根指头,甜美地笑:“想走想留随意”见帛阳嘴角一抽,她失笑改口,“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帛阳暗暗哼了一声,继续等着四姑娘分解。

    “如果说陛下是要接我回去做官,恐怕也不太方便。”秦啧声,“谁让秦斯跟着元启帝打进了京城呢?这样地叛臣贼子,实在是不能再用了,否则……”

    “否则置忠君之臣的肝胆于何处?”帛阳替她说完。

    反正这个女人是不在乎什么忠义仁孝的,但她擅长拿这些字眼来堵人。

    确实,秦斯平民出身,有幸成为国舅,却反叛而逃,再辅佐前任监国太子还朝,这次第都是死罪,不可赦免,她怎么可以再站在锡师地朝堂上?

    秦挠挠后脑,也替帛阳感慨:“所以说了,我真是烫手山芋。”

    “尚可。”帛阳应了声。

    “唔?”

    “朕是说,还不算烫手。”

    秦说话,偶尔虚晃挑衅,不时设个圈套,能应对得流水行云一般的,除了天生粗神经之人以外,也就帛阳这种心机等级相近、又很有空闲地当权人士了。

    帛阳拾起调羹,把粥面上凝出的一层薄膜撇开,意有所指道:“不过是外层烫热而已,烤山芋本来就是要剥了皮儿再享用的,无妨啊。”说完,他抬眼望着秦,那不怀好意的视线缓缓移动,就像正在帮她“剥皮”一样。

    秦抽了口气,把衣服裹紧,忽略对方的蓄意调戏。

    “反正这回跟着陛下回锡师,就是把性命交给陛下了,只等着陛下怎样处置我呢,哪里还会想着在锡师掀什么风浪。”她把卷宗递还给帛阳。

    帛阳倒是觉着意外:“咦,四姑娘不是挺在意两件事地么?”

    “两件?哦……”

    一是长州之乱,二是姬山翁之死。

    如果说姬山翁怎么死的,秦还偶尔会念上一念,那长州之乱她就只在敷衍帛阳的时候用用而已,帛阳想不惦记着也难。

    不管怎样,四姑娘有求于他的事情,他没食言,这一点办到了,也就不存在亏欠。

    理直气壮的感觉,总比处心积虑设计他人来的好。

    当天子当了一段时间,人是会变笨地,呃不,我是说,人会变得直截了当,因为权力够大,没必要像以前那样躲躲藏藏、勾心斗角,反倒是看着臣子明里暗里交锋,觉得头疼,或觉得好笑。

    很不幸的,帛阳属于前。

    刚登基的时候,他就很想烧上几把火,把元启帝留下来的陈年积习都烧个干净。

    不过,把元启帝赶出京城容易,但在与元启帝留下的糟粕汗……搏斗过程中,帛阳吃了不少暗亏,觉有些老油子逮不住,有些老钉子更是碰不得。

    在伪装做长公主地时候,他想的都是怎样好好治理国家,后来才知道,自己应当好生修习的是识人用人地学问,治理国家那种小事,交给众多臣下分担才是最正确的。

    最

    现,他不是少了干劲,是缺乏得力干将。

    孤零零地一心想将朝廷内部管理好,却进不能大刀阔斧做出改革,退不能置身事外坐山观虎。到最后,台面上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是跟他站在一边地。

    好吧,他承认,居然还是有一个人跟他同条战线。

    那就是平时专门挑刺找茬的杨选,决定迁都地时候,殿外那么多京官,第一个表态支持的居然就是他。

    帛阳挺感动的。

    他可不是什么冷血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心里是记着的对他差,他记得更清楚,嗯。所以迁都到锡师之后,杨选得了一个行走的职权,可以在各部任意出入,核查他自己认为不妥的公案。

    鞭子在手上了,糖还没着落。

    帛阳还缺一个人,要能做好人际关系,放到哪里都混得开地……

    周裴不行,他试了一段时日,觉周裴其实不够敏锐,嗅不出别人对他表达的升职或中伤意图,这样的人用着安心,但没法重用。

    “陛下,在想什么呢?”秦好奇地看着帛阳,这家伙突然就沉默下来,并且……还显得有些忧郁?她突然想伸指头戳他一戳,看看他是不是会照着这一戳地方向砰然倒地。

    帛阳回过神,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话题上走神的了。

    他用手背撑着下颌,回望秦。

    “四姑娘喜欢吃哪种,饴糖、霜糖还是梨膏?”他笑眯眯地问。

    啊?

    秦愣了愣,答道:“都好,其实只要是零食糖点,我都喜欢。”也不是喜欢,只是张缇做好了放在案桌边上,她在忙碌地时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个精光,吃完之后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之放进嘴里的了。

    帛阳突然问喜欢吃哪种糖做什么?

    “好啊,既然四姑娘喜欢,那回锡师的路上就各带一些吧,也算是解解无聊啊。”帛阳说着,起身打算离开。

    秦立刻接嘴到:“其实我更喜欢吃肉脯。”她是肉食动物。

    呃,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等等,陛下的意思是说,这就要回锡师去了?”

    “当然了,不然四姑娘还想去哪里?”帛阳俏皮地偏过头来,眨眼,“东面那个京城可不行哦。”

    秦无奈点头:“是,长公主禁令,在下不得不从。”

    她还没做好准备去见那帮子老同事呢!

    除了陈和之外,谁还会对她有好脸色呢?毕竟,她是曾经叛了元启帝来投奔帛阳,再叛了帛阳去投靠东宫,现在居然再度厚着脸皮回锡师?连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无颜见人了。

    帛阳替她宽宽心:“反正秦斯已死,你不过是四姑娘而已。”

    “我不要,秦斯还活着的!”秦对此很坚持。

    “病死地,厚葬了,现在中原没人不知道。”帛阳颇有些幸灾乐祸,“四姑娘还是死心吧,不然东朝那边,更落个诈死逃亡的恶名哦。”

    “诈死是为了投奔锡师,只要在陛下这边没恶名就成了……”

    秦嘀咕着,但想想,确实现在至少在东朝方面,自己的名声还行,在西朝,也算是死已矣……

    真的要把秦斯复活,来个重返人间?

    帛阳看看她的神色,暗笑:连自己处身何处都不管,最看重的居然是那个虚构出来地秦斯的名声,真是个说不出来的古怪性子。

    瞧她竟然开始认真地烦恼了?

    “咳,四姑娘,”帛阳清咳一声,吸过秦的注意力,他慢条斯理道,“朕有一提议,不强求,不过呢,希望四姑娘能纳入考量。”

    “什么提议?”

    “为免四姑娘日后无用武之地,再以免四姑娘将来又把错处全归到朕头上,朕提议,你以女子身份随朕回锡师,如何?”

    帛阳的好心建议,让秦生,不过她想了想,悻悻然反问:“陛下原本不是就这样打算地么?”

    “说得没错。”

    帛阳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切,那干嘛做出一副临时起意的好心嘴脸?秦不满道:“结果还是没差啊。”

    “自然有差别,原本将四姑娘带回,朕并未想好后宫里面何处给你居住,也并未设法给‘秦斯’安排职务。而如今的想法则是……”帛阳神秘地笑笑,“四姑娘以女子身份,自行寻找归处,以你自个儿地本事,能踏入哪个衙门任职,你就堂而皇之地进去罢朕绝不阻拦。”

    秦惊异:“陛下说笑,女子如何为官?”

    “朕准你啊!”帛阳大方地摊手,“如今四姑娘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哪个衙门肯破例收女官,还是要靠陛下的懿旨才行。”

    “那不成,四姑娘,你想要地,你自己去拿。朕不干预。”帛阳得意地摇摇指头,“若你没本事遂愿,可别怪朕没给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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