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看着眼前的沙盘,凝思不语。

    得知朝中已任命郭怀为北疆大帅,孟德起早早地将自己的大帐腾出来作为帅帐,他跟随郭怀多年,深知这位老上司生性简朴,不喜那些奢华之物,也就没费心装饰,只放了些必备之物,因此诺大的帐内显得空荡荡的,唯一较为占地方的便是帐中央这块精心雕琢的北疆沙盘了。

    这个沙盘郭怀已不知看了多少次了,上面的每条河流每座山川他闭着眼睛也知是在何处。而且郭怀还知道,这块沙盘只是皇宫秘室内那巨大地红图的一小部分。

    “山河社稷图啊……”郭怀喃喃说道。先王曾对自己说过,自己是大赵建国以来唯一见过此图的朝中大臣。而且他仍深深记得,当时先王指着“山河社稷图”,豪情万丈地说道以后楚名棠在朝他郭怀领兵,大赵国定能扫平西秦南齐东吴,如后汉那般一统天下……

    可如今物是人非,先王已经驾崩,朝中忠于皇室的大臣死的死,变节的变节,而三大世家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真的感到力不从心了。

    忽听帐帘轻响,郭怀微微皱眉,回看去,不由一笑:“先生一夜未眠,怎么还未歇息?”

    能被郭怀尊称为先生的,在北疆唯有他的幕僚傅平了。

    “前方将士激战正酣,傅某哪还睡得着啊。”傅平径直坐下,“再说,大帅不也没歇息么。”

    郭怀叹了口气道:“本帅亦无法安心入睡啊。离开北疆十余年,在京师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如今回到故地重掌兵权,竟有些忐忑了……对了,前方可有最新战报传来?”

    “刚刚送到。”傅平从袖中取出战报呈上,道,“卯辰交接时分,西突厥突然北上,妄图绕过秦军防线,王明泰将军与秦军雪狼骑联手,已成功将其阻截。”

    郭怀将战报细细看了一遍,赞道:“好!王明泰果然深得王老侯爷真传,军内世家子弟中他应是屈一指。”

    郭怀在帐中来回走了几步。又有些遗憾说道,“只可惜这份战报所报的已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傅平犹豫了下道:“傅某有些不明白,大帅如此关心前方战事,可此次为何甘愿后方坐镇,而非亲临一线,孟统领……与大帅相比,终究不如啊。”

    郭怀沉默片刻,道:“若是本帅亲自领兵,事后如论战功定会以本帅为。对德起来说,未免有失公允了。”

    傅平看了郭怀一眼:“大帅的意思,莫非想让孟统领借此战之功接任朝中兵部尚书之位?”

    “知我者还是先生啊,”郭怀叹了声道,“据闻方令信早有提议,让本帅任三公中司徒一职,并由他堂弟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执掌兵部,倘真如此,六部中吏、兵、礼、刑均被三大世家门下所占据,而户、工二部那两位大人向来对楚名棠和方令信唯唯是诺,本帅就算是司徒又有何用?因此,本帅希望德起能早日进京,这一次便是难得的机遇。”

    傅平听了默然无语,郭怀有些奇怪:“怎么。莫非有何不妥?”

    “大帅的心思傅某先前已猜到几分,此举并非没有道理。”傅平摇了摇头,道,“只是不知为何,傅平总觉有些不安。”

    郭怀嗯了一声,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先生的不安从何而起?”

    “自大帅赴京,北疆大营派系之争愈演愈烈,孟统领虽任职十余年,但仍无法服众。”傅平说道。“可大帅到了北疆,无论樊兆彦还是王明泰都安分得出奇,军令上通下效,竟无半点不合之声,着实有点古怪。”

    郭怀心里一松,道:“樊兆彦和王明泰虽桀骜不驯,但大敌当前应不会乱来,而且本帅曾询问过德起,之前东突厥来犯,他二人作战勇猛,绝无不轨之意,先生多心了吧。”

    傅平低声说道:“大帅,傅某听闻前几日樊副统领和王将军有过数次密会,而且……楚参将也参与其中。”

    郭怀不以为然,道:“这不足为虑,他们世家子弟也并非铁板一块,如今楚王两家和方家表面和睦,其实底下暗流涌动,就凭樊兆彦和王明泰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傅平摇了摇头,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便转口道:“大帅,楚参将带兵去了两军阵前,大帅这边只剩下不足三千人,未免太过涉险了,是否请孟统领抽调一些人马回来?”

    郭怀笑道:“本帅这些家将大都亦是在北疆征战多年的老军士了,虽在京城多年,但操练从不懈怠,就算真有敌来袭亦是不惧。”

    忽听有人在帐外道:“启禀大帅!”

    傅平问道:“何事?”

    “楚原将军欲私自出营,已被郭将军拦下,命小人前来请示大帅如何处置。”

    郭怀心中恼怒,双眉一扬:“告诉郭义,即刻将楚原拿下,如有抗拒,军法从事。”

    “遵命!”

    传令兵走后,傅平语带调侃说道:“楚原将军亦是求战心切,大帅对其弟尚能如此宽容,对他亦未免太苛刻了吧。”

    郭怀有些尴尬,道:“此子性格毛燥,比起他弟弟来差远了,看来还要多加磨炼。”

    傅平忍住笑,应道:“大帅说的是。”

    ※※※※※※

    南线赵军阵前,邱亦生和几个亲信被五花大绑带到樊兆彦面前。

    “我要见统领大人!”邱亦生双目喷火,怒视着樊兆彦,“姓樊的,你没权处置老子。”他虽为人耿直但毕竟也是军中高级将领,进攻秦军的军令下达到各营后,自然看出其中大有猫腻,拒不从命。副统领曹淳和楚铮联手,当场将他革职拿下。

    “统领大人军务繁忙,没空见你。至于是否有权处置于你,难道凭大帅的军令与令箭还不够么?”樊兆彦脸色转寒,喝道:“将这几人拉下去严加看管,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邱亦生欲破口大骂,身后樊兆彦的亲兵早有准备,一把勒住他咽喉,旁边另一人将两个麻核硬生生塞入邱亦生口中,几人将他合力架起拖了下去。

    “樊副统领,这般做法有些不妥吧。”楚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邱将军亦是条英雄好汉,既已就擒何必再折辱于他。”

    樊兆彦笑了笑道:“邱亦生虽说年纪一把,可依旧是个愣头青,从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你我又不便真的杀了他,任他胡言乱语只会犹乱军心。那两万黑骑军如何了?”

    楚铮答道:“应无大碍。有曹副统领出面,黑骑军将领中纵然仍心有不服者,亦不敢违背军令。”

    樊兆彦微微颔。孟德起虽身为北疆大营统领,但因其出身始终无法独揽大权,而黑骑军乃赵国最精锐之师,无论樊兆彦还是王明泰都不愿由他一人掌控。盂德起便想出个折中之法,几位主将平日里各司其职,每隔几年彼此轮换。相较而言盂德起对樊兆彦最为忌惮,自从曹淳升任副统领后,黑骑军便一直归于他麾下。曹淳从军三十余年,在中下层将士还是甚有威望,邱亦生麾下将士虽心仍有不服者,但迫于军令,唯有从命。

    “对了,刚刚接到密报,华长风已经接令了。”樊兆彦对楚铮笑道。“他可比邱亦生那愣头青识时务多了。”

    楚铮点了点头。华长风绝对是一帅才,不然郭怀和盂德起也不会对他这么看重了,但正因如此,遇逢大事华长风免不了心中另有盘算,而不是一昧盲从,这一点楚铮早已了然于胸。

    楚铮突然一笑,道:“不过如此一来,那刘倚山可就有些失落了。”

    樊兆彦呵呵笑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华长风身边那位副将刘倚山虽出身平民。但此人贪图荣华富贵,早在数年都就已暗中投靠樊兆彦,按原定之计华长风若拒不从命,就由他执掌兵权。可樊兆彦真没想到华长风真的就这么忍气吞声从命了,着实让人感到意外,看来只能以后在别处补偿刘倚山了。

    不过如今方家和楚王两家暗争又起,樊兆彦不想再谈此事,随口道:“眼下还有个难题。这邱亦生虽已拿下,但他确实是一不可多得的悍将,历次大战均以他麾下黑骑军为主力。老曹虽资历深厚。但毕竟已是上了岁数的人,这还真是个头痛的事。”

    楚铮沉默片刻,忽拱手道:“末将愿率麾下为先锋!”

    “不可不可。”樊兆彦一惊,连声说道,“五公子,樊某知你武功高强,但毕竟初临沙场,万一有何闪失,樊某如何向太尉大人交待。”

    楚铮沉声道:“既是身处军中,请副统领莫再以五公子相称,楚铮只是北疆大营一普通将领而已,自认可担当前锋。请副统领思允。”

    “五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樊某么?”樊兆彦有些气急败坏,“这个……就算五公子想要军功,机会有的是,又何必急在一时?”

    “此战之后末将便要离开军中重回京城,要这军功又有何用。”楚铮看着樊兆彦,道,“末将只为请战。”

    任凭樊兆彦如何劝说,楚铮如铁了心般要求领兵为先锋。樊兆彦没有办法。考虑了许久断然道:“也罢,不如这样,秦军已是三面受敌,能与我部相抗应不过五万人马,且大都为步卒,重型器械如武钢车等均摆放在与突厥阵前。待长风所部和东突厥出击后,樊某率大军正面攻击,楚将军由你率一万黑骑军从侧翼斜插而入,伺机直取薛方仲帅营。”

    楚铮平静地说道:“遵命!”他之所以强烈请战,的确不是为了战功,楚铮不愿日后回想起这段军中岁月,记起的尽是些不堪之事,这般做法或许可以让自己心安一些……

    或许亦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边樊兆彦想了想,心有不甘,忽道:“请战之事我准允了,不过你那三千禁卫军暂且归于樊某帐前,另有所用。”

    楚铮一急:“副统领,这……”

    樊兆彦微怒道:“楚将军!樊某现已是阵前主帅,自有决断之权,楚将军莫要得寸进尺了。”

    “此事决无商讨的余地!不必再说了。”

    在樊兆彦心里,自己与楚铮不同,终究长年在边疆,就算一朝中小吏也不便随意得罪,这三千禁卫军中大臣子弟着实不少,樊兆彦可不愿日后总被那些京里官员暗中下绊子。

    楚铮无可奈何,告别了樊兆彦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刚坐下来,传令兵就到了,命禁卫军携行至统领大帐前侯命。

    樊兆彦存心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啊。楚铮哀叹了一声,只好让人将邓世方等禁卫军将领听了过来,把军令说了,邓世方与许唯义等人听了面面相觑,这几人都是官宦子弟,事情展到这等地步他们大都已隐约猜测到了几分,心中均有些惘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邓世方是楚铮的副将,见没人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楚将军,各位同仁,既然军令都已到了,我等还是理应从命。这个……世方认为,诸位都是军中将领,当前要之事就是如何安抚军心,其实说到底仗怎么打都是上峰的事,无论是我等还是普通士卒,按军令执行就是了,这亦是我大赵军规之条款所明文规定,无需多想。”

    楚铮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邓世方能说出这番话来,接口说道:

    “世方刚才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军令如山,你们这就去准备吧。另,管好你们虎下军士,否则就算统领大帐那边大度不追究,本将军也绝不会轻饶。”

    冯远问道:“我等去统领大帐,那将军你呢?”

    楚铮瞪了他一眼:“就你多话,本将军去哪里难道要向你禀报?”

    冯远正待再问,却被许唯义硬是扯拽了出去。

    这几人走后,楚铮坐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当初这三千禁卫军来到北疆,可以说是一腔热血,可如今对阵的并非突厥而是变成了西秦,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对此楚铮也毫无办法,完全是自己自作自受,回想起来现自己很多时候先前所做的准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为鸡肋,有的甚至成了绊脚石。

    真可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除了神仙,没有任何人可以算无遗策,面面俱到……

    ※※※※※※

    初升的晨日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天色忽然变得阴沉下来。

    薛方仲接到禀报,雪狼骑与赵军王明泰部联手已将西突厥先头部队逼退,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报,西突厥再度停下集结,薛方仲心中咯噔一沉,忙来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只见不远处西突厥正在快调动兵马,明显分成两路大军,马鸣萧萧,刀光隐隐。而从他们身后不断涌出的,正是东突厥!!!

    …………

    …………

    薛方仲感到一阵晕眩,不由一个踉跄,忙以手扶住木栏。周围秦军众将领似都在观察敌情,竟无一人上前搀扶,所有人在沉默,彼此间都可以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东突厥的出现,而且西突厥能如此从容地聚拢残兵。连本应与南方赵军对峙五万大军也在其中,一切已不言而喻。

    “报……”

    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地爬上高台,勉强行了个军礼:“启禀大帅,北方……北方现胡蛮,约有六七万人之多。”

    这番话更是让众将的心沉入谷底,沈从放问道:“北路赵军是何状况?”

    那斥侯目露愤恨之色:“北路赵军现已后撒数里,与那胡蛮会合了。”

    “郭怀!”薛方仲从牙缝中迸出二字。文心手打组隼风手打,仅供试阅。

    身后秦军众将早已按奈不住,破口大骂。何成孝道:“大帅,赵军自陷不义,我军还留在此作甚。不如下令撒吧。”

    顾明道冷冷说道:“怎么撒?南方盂德起又怎会放任我军离去。如不出所料,此时他们已经阻断我军南撒之路。”

    何成孝冲着顾明道一瞪眼:“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顾明道怒道:“我哪知道。如今已换成我军三面受敌,我只知道这一仗。我大秦是败定了。”顾明道心中多日来的不满已经积蓄到极点,他曾多次劝诫薛方仲,东西突厥将近五十万大军,远多于秦赵联军,想将其一举歼灭实是太过于急于求成了。何况秦赵两国毕竟是世敌,绝不可掉以轻心,即使合作理应如当年与胡蛮之战时那般,两军各自为战互通信息。可这些话薛方仲全未放在上心上,仅出于惺惺相惜便把十几万大军的命运寄托在敌方将领的信誉为人上,简直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对面传来声声号角。只见一面黑色大旗渐渐前移。忽然,号角声忽变急促,突厥骑兵策马挥鞭,开始进攻了。

    顾明道见情况紧急,不暇细想向沈从放拱手道:“请大将军与薛帅率亲兵离开,末将在此断后。”

    说完,不等沈从放开口,顾明道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落地后也不停顿直向阵前而去。边跑边高声道:“众将士听令!武刚车居前,长枪兵、盾牌兵列阵!”

    “顾将军且慢!”

    顾明道回头一看,只见何成孝紧跟在自己身后,只是身上满是尘土,想必从高台上跳下来一时没站稳。

    “怎么,顾将军看不起何某,不愿与何某并肩而战?”何成孝阴沉着脸说道。

    顾明道心中一暖,右手抚胸微微俯:“岂敢。明道愿与何兄生死与共。”

    何成孝也将手置于胸口:“成孝亦愿与顾兄生死与共。”

    顾明道接过亲兵牵来的战马,一跃而上:“顾某前往阵前督战,有请何兄赶往北方,命雪狼骑诸营不可恋战,向中军靠拢。”

    见何成孝有些不甘愿,顾明道诚恳地说道:“何兄,雪狼骑是我大秦骑军根本,今日若折损于此,日后我大秦再亦无法与赵国正面相抗了。”

    何成孝想了想,点点头道:“顾兄所言有理。既是如此,顾兄请多保重,若今日你我不死,他日在咸阳城一醉方休。”

    顾明道长笑道:“一言为定。”

    高台上,沈从放看着薛方仲,道:“大帅……”

    薛方仲此时已镇定下来:“传令下去,两翼不得恋战,向中军靠拢。”

    “遵命。”沈从放叹了口气。顾明道或许完全出于公心,但薛方仲如果就这么带着自己亲兵跑了,那也就不是薛方仲了。

    秦军毕竟久经战阵,没等顾明道赶到各部将领就已列阵完毕,一辆辆武刚车一字排开,厚重的车尾朝外,每车相隔数步,战车上的士兵迅把丈长的铁枪插入右边挡板的两个孔中,连接旁边的战车,随后十余根长达两丈的拒马枪从车尾的孔中送出,枪尾则插入战车中央的铁孔中,森冷的枪尖直对前方的突厥。身穿重甲的盾牌兵站在武钢车的间隙中,长枪兵其次,弓弩手站在最后,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次正面进攻的是东突厥。东突厥先前折损的数万人大都是步兵,而这些骑兵已休整了一夜,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处于最颠峰。策马奔跑在最前面的骑兵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阵势,虽明知必死却毫不畏惧。只听一声令下,突厥人取出弓弩,瞬时漫天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向秦军而去。只是秦军大都身穿重甲,又有盾牌和武钢车掩护,因此死伤甚少。

    与此同时,秦军弓弩手的箭矢也射出。一时间东突厥这边马哀鸣声、人落地时绝望的吼声交杂在了一处,后面的骑兵却视若无睹,直接践踏过去,很快便来到了秦军阵前。

    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长枪阵,就连那些马儿也感到畏惧,不等主人催促,离着数丈远就腾空而起,试图跃过武钢车。秦军长枪兵毫不退缩,手中拒马枪向上斜指,将那些马硬生生的钉在半空。那些突厥骑兵也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对此早有准备,纷纷从马背上跃起,手挥弯刀顺着拒马枪而下。一时间秦军长枪兵也死伤不少,但身后的盾牌兵与重甲步兵迅补位,凭借人数优势将这些突厥人尽数斩杀。

    不一会儿,阵前人马的尸体越来越多,秦军很有经验地边战边退。突厥骑兵反倒被这些尸体所阻,无法全冲刺,而秦军弓箭手借着武钢车的掩护,如射活靶一般冷箭频出。突厥将领见势不为,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后退。

    程氏父子在远处看得分明,程思非长叹一声:“难怪前朝李陵能以五千步卒力敌八万匈奴长达十日。直至箭尽粮绝才不得不降。今日一见,汉人对付骑兵果然有独到之处。”

    程浩然心有余悸:“幸好秦赵两国之间相互牵制,不然我东突厥对阵任何一方都无胜算。”

    程思非望着前方,淡淡说道:“汉人若始终能自强不息,不要像后汉那般自毁长城,草原蛮族是很难有取胜之机的。”

    只见东突厥又冲杀了几次,却均无功而返。站在程浩然身后的程允闻突然叫道:“扎可克阵亡了。”

    程思非微微动容:“当真?”扎可克是沙钵略麾下最负盛名的几位悍将之一,没想到今日会毙命于此。

    程允闻有些兴奋地说道:“他那面绛紫色大旗倒了有一会儿了。扎尔克若不死,绝不会容忍这等情况生。嘿嘿,二哥肯定最高兴了,再也不用受这鸟人闷气了。”突厥内部对程家这些异族身居高位心怀不满的不在少数,程允闻所说的二哥程允豪长期担任扎尔克的副手,两人平日里摩擦不断,有几次甚至拔刀相向。程思非和程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叫自家人忍让为先。

    此番突厥将领死伤不少,程家一些子弟说不定倒有出头之日了。程思非这般想着,口中道:“不到半个时辰便又损失了过万精兵。连扎尔克都死了……浩然,你赶往华长风处,叫他莫再敷衍了事。这般出工不出力,让我程家如何向大汗交待。”

    程浩然一勒缰绳,道:“孩儿这就便去。嘿嘿,如何对付秦军,赵人想必最有办法。”

    华长风并没有过多刁难程浩然,很快答应出兵,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程浩然便匆匆离去。

    副将刘倚山心有不甘:“将军,为何这般爽快应了那厮,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谅东突厥亦奈何不得我等。”

    华长风看了他一眼,道:“薛方仲已经收拢阵形了,若让他十余万大军集中到一处,四周以武钢车和死士守护,再想破敌谈何容易。何况……”

    华长风忽然不再说了,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突变陡生,眼下最主要的目的是如何歼灭秦军,突厥伤亡如何已在其次。如果秦军阵势一收缩,东西突厥难道还傻愣愣地硬往上撞?肯定会设法夺路而逃,最有可能便是向北而去。那里虽说还有王明泰和胡蛮各部近十万人,但秦军实力犹在,王明泰决不会拼死阻截。与其如此,还不如合同东西突厥冲散秦军阵营,到时就算薛方仲再了得,亦无回天之力了。

    “刘将军,传令下去,各部出击!”

    ※※※※※※

    见突厥人隐约有后撤的迹象,秦军将士们略微松了口气。突厥骑兵的冲击力非同小可,虽将其数次击退,但秦军自身的伤亡也不少,几个军官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指挥着下属将夹杂在阵中尸体清理出去,也不管是自己人还是突厥人全都堆成一推,所有人的心里很清楚,更惨烈的厮杀随时都会到来。

    “敌袭!敌袭……”

    秦军毕竟是一支百战之师,很快重新列阵完毕。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并没有听到振聋聩的马蹄声,难道突厥人想要进行步战了?

    “武刚车!这……这怎么回事?突厥人怎么也会有武刚车?”

    一个军士突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此人名叫刘二,在秦军里也算小有名气,虽然身材矮小,但天生一副大嗓门,吼起来数里之外亦清晰可闻,是两军骂阵和军中大型操练施号者的不二人选。他这一喊周围的秦军都探头向前方望去。

    旁边一年长些的军士凝神看了片刻,平静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鬼叫什么,没见车上插的分明是赵军的旗帜?”

    刘二挠了挠头:“赵军不是和我大秦结盟了吗?”

    “结盟算个屁!当年打匈奴的时候秦赵也是结盟的,可老子跟着葛将军还不是把几支落单的赵军给收拾了?”老军士看着越来越进的武钢车,缓缓举起手中长枪,“别想那么多了,管他对面是赵人还是突厥蛮夷,对咱们这些小兵来说,还不是一样……”

    话音未落,老军士忽听到一阵机括声响,不由脸色大变:“不好,是投石车掷出的火油罐!”

    刘二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飞来黑压压一片的火油罐,忽扯着嗓子大骂:

    “赵人,老子操你祖宗……”

    …………

    …………

    不管刘二如何愤恨,火油罐依旧落了下来。赵军操纵投石车的都是从伍多年的老军士,几千只火油罐覆盖的范围不过两百步,那罐壁又很薄,落在密集的秦军阵中,就算砸在盔甲上也瞬间破裂。而此时赵军的武钢车已进入箭矢射程之内,但秦军的漫天箭雨对浑身重甲的赵军收效甚微,紧接着,一排排点燃的箭矢射来,也集中在火油罐所落之处,不少秦军身上燃起了火苗,虽然不大,但足以使其阵脚大乱。而赵军的武刚车趁机而至,阵型如锥,转眼间将秦军冲开了道缺口,随着缺口的越来越大,紧跟其后的突厥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入……

    ※※※※※※

    东突厥虽已来到北疆几近半年,但因几方彼此深怀戒惧,与秦赵联军只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并没有大的战事。而西突厥经过这大半夜的血战,在秦军铜墙铁壁的防守面前已是吃尽苦头。达头可汗纵横西域多年,灭了无数部族小国,从没想到过在这遥远的东方,居然仅凭着步卒就能让他的铁骑遭受如此重大的伤亡。因此先前突然间挥师向北,固然抱着或许能够逃脱的侥幸之心,其实也是大有想要避开那些闻所未闻的钢铁战车的意思。

    但面对不远处身着灰色盔甲的西秦骑兵,达头可汗心中不由升起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傲意,挥鞭前指:“草原最英勇的儿郎们。让这些汉人在我们马蹄下颤抖吧!”

    此次东来的西突厥大军均是跟随达头在西域东征西讨悍将猛卒,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攻不克守不成,被打得如此狼狈,一股窝囊火已经憋屈得很久了,此时听得达头可汗令下,不由都红了双眼,口中嗬嗬而叫地挥舞着弯刀冲向秦军。

    对面的秦军正是与赵国黑骑军齐名的雪狼骑,先前奉命前来堵截西突厥,几乎都是轻装而行。带兵将领鲁远没有想到西突厥突然向已方起攻击,见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不由破口大骂:“这些突厥人真疯了。简直是狗急跳墙。”

    “将军,那我等应如何?”旁边的人问道。

    鲁远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骑军对骑军,在这旷野之上还能怎样。总不能让这些突厥蛮子跑了,战吧。另,派人禀报薛帅请求来援。”

    “两军相逢勇者胜,吹号角,令各营出击!”

    西秦与西突厥大军如两道洪流激撞在了一处,厮杀声马蹄践踏声十里外亦清晰可闻。王明泰率亲随站在一小土坡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喃喃说道:“这一战就算只歼灭了雪狼骑,西秦也再无与我北疆大营相抗衡之师了。”

    身边几人点了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明泰忽然问道:“伍浩、李国材、魏守仁三人现在如何?”孟德起接任大营统领后想方设法要将黑骑军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三人都是他安插在其中的心腹爱将,但王家在北疆的势力根深蒂固,王明泰在与柔然诸部接触之前就找了个借口以不服军令之名将他三人拿下,竟无人敢有异议。

    王明泰的姨侄杜承恩答道:“不是很老实。将军,为何不索性将他们杀了,事后以沙场战死之名报上便可,何必这般麻烦。”

    王明泰摇了摇头:“这三人虽不过是小蝼蚁,但杀与不杀,还得看之后情形而定。不必急于行事。”

    斥侯突然来报:“禀王将军,秦军正边战边向我军靠拢,并已派人请我军出手相助。”

    王明泰与杜承恩等均是一笑。

    “去通知图穆尔,令他按原定计划出兵。”王明泰缓缓说道,“该是那些胡蛮登场的时候了。”

    达头可汗手扶腰刀,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最为之骄傲的西突厥铁骑在这些汉人骑兵面前居然也不占丝毫上风,看着族中的勇士一个个跌落下马,达头可汗心头在滴血。

    但很快族人的性命不再被达头可汗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得到禀报,北方出现赵军和柔然人的骑兵,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达头可汗咬了咬牙,现在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了,虽然听沙钵略的使者说已经和赵军有了密议,但天知道他们在攻打秦军的时候会不会连西突厥也包括在内。

    “传令下去,命金帐铁骑立即出击!”金帐铁骑是达头可汗亲兵,总数只有五千人左右,里面每个人都是突厥各部落远近闻名的勇士,达头可汗将他们派出真是要动用血本了。

    看着身边呼啸而出的金帐铁骑,达头可汗默默地想道:这次如果能够回到阿尔泰山,再也不来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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