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孝快马加鞭赶到雪狼骑处,却现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过他的想象。王明泰的赵军和柔然诸部十余万人突然动袭击,雪狼骑措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而西突厥为了逃生亦是拼尽全力,几十万人顿时纠缠到了一起。

    好不容易在乱军中找到已经杀红了眼的主将鲁远,何成孝将他拦住:“鲁将军,事不可为,任由突厥人过去,莫在阻拦了。”

    鲁远瞪着他吼道:“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赵军和胡蛮到底怎么回事?”

    “我军中了赵军圈套,不过无暇细说了。”何成孝道:“鲁将军赶紧收拢余部,快些撤离。”

    “说的轻巧,”鲁远吼道。“你看老子麾下这些兄弟正跟突厥人纠缠在一起,怎么撤?”

    何成孝断然道:“壮士断腕,实力能保存一分是一分,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在何成孝的协助下,鲁远勉强聚集起五千余部。策马向中军而去。鲁远听着奉命断后同袍的惨叫,心若刀割,都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走了不到一里,何成孝突然勒马停下,脸色大变,鲁远漠然说道:“何将军怎么了?”

    何成孝语音微颤:“鲁将军你听。”

    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嘈杂声,而且越来越大,忽然而如百脉汇集,哄的一声巨响,与东突厥对峙的西秦大军陡然崩溃,成千上万的秦军军士如泻堤的洪流一般向后退散。

    何成孝和鲁远相互望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脸上露出的绝望。秦军虽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兵,但他们的承受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一旦过了这限度他们与普通的溃兵并无太大区别,而且一旦溃败,将领更难驾驭那些平日如狼似虎的军士。雪狼骑斩杀了近百名溃兵,仍然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反而激怒了其中的亡命之徒,与雪狼骑自相残杀起来,逼得何成孝和鲁远率兵连连后退。

    背后忽然传来阵阵号角声,一幅巨大的“帅”字旗迎风高展,旁边的大旗上则是一个“薛”字,正是薛方仲来了。

    薛方仲在西秦军中的威慑力是无人可比拟的。那些溃兵见到帅旗,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何成孝和鲁远趁此机会,带着几位将领上前安抚。北疆大将军沈从放亦从后面策马上前,指挥各部重新列阵,整个阵型不再是一字排开,而是收缩成椭圆形,盾牌兵在外侧,长枪兵其次,雪狼骑残部居后,层层护卫中军向后退却。如遇小股秦军则闪开道缺口让其进入后迅重新合拢,见了迎面而来的东突厥只是固守而不出击,任由起快马从两侧通过。

    顾明道浑身浴血,带着数千名残兵也退入阵中。何成孝见他安然无恙,心中欢喜,忙迎上前去。顾明道却是脸色铁青,也不与何成孝寒暄,径直来到沈从放面前:“大将军,明道在阵前拼死阻截,就是为了让中军早些撤离,薛帅为何仍然未走?”

    沈从放苦笑道:“大帅的性情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等情形下他怎会离去。”

    顾明道俯一礼:“南线十万赵军至今仍未有动静,定是在寻找机会给予我雷霆一击,末将等人生死可听天由命,但薛帅乃我大秦军魂,切不可有丝毫闪失!末将再次进言,请大将军率雪狼骑余部护卫薛帅离开。”

    “没用的,”沈从放摇着头:“大帅要是愿意先走,还会等到此时么……你与成孝在此坐镇,带领这些兄弟与中军一同撤离。”

    顾明道心头怒气无处泄,将手中马鞭狠狠折成二截。

    顾明道正愤愤不已的时候,樊兆彦已指挥近十万赵军起攻击了。

    西秦将领们虽然封锁了东、北两处秦军受到攻击之事,但赵军突然摆出敌对阵势是谁都看在眼里的,而且在自己身后不断传来厮杀声,军心早已惶恐不安,况且薛方仲对赵军并没有太多提防之心,此处只设了不到三万人,面对樊兆彦的近十万大军,秦军只是稍作了抵抗便作鸟兽散,顺利的令樊兆彦也是有些意外。

    楚铮所率的一万黑骑军更是势如破竹,只有少量坚盾和拒马枪的秦军,面对与己方雪狼骑并称为当世中原两支最精锐之师的黑骑军,可以说是一触即溃。楚铮很快便现那面高高飘扬的“帅”字大旗,当下心境空明,无悲无喜,只是将手中长刀一指,率军向薛方仲中军而去。

    黑骑军的到来引起西秦残军一阵骚乱。这些秦军近一半是从阵前败退下来的,随身携带的箭矢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因此射出的箭雨稀稀疏疏。而黑骑军与雪狼骑一样介于轻骑兵与重骑兵之间,对这等箭雨毫不在意,损失不过百余人便来到秦军面前。

    楚铮双腿一夹,胯下火云驹陡然加,将身旁的洪文锦李元宗等人甩开十余丈,青龙偃月刀一挥,十几杆拒马枪顿时飞向天空。随即一拨一扫,盾牌破裂,血肉横飞。里面的秦军前赴后继想要堵上这个缺口,却无人是楚铮一合之敌。

    洪文锦见楚铮一马当先,心中着急。连挥数鞭来到楚铮身旁,向后喝道:“李元宗,保护将军,不离开一步。”嘴里说着,洪文锦手底也不闲着,连着挑飞冲上前来的数名秦军。

    顾明道和何成孝得到禀报,迅赶到此地。见赵军的主将是楚铮,顾明道红了双眼,昔日的惺惺相惜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喝道:“楚铮,我来会你!”说完,举枪刺向楚铮腰际。

    楚铮听见顾明道的声音,也不回身,单手持刀一记横扫千军,刀刃离顾明道脸庞竟有数尺之遥。顾明道心中冷笑,忽觉一股凌厉的劲风呼啸而来,竟如实刃及体,下意识的向后一仰,只感到顶上一凉,头盔已被扫落。

    顾明道惊骇之极,自己虽曾败在楚铮刀下一次,但绝没有想到今日一招就能让自己如此狼狈,看到这才是对方真正实力?倘真如此,天下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楚铮并没有乘胜追击,对身边李元宗说道:“此人交于你了,小心些,这小子枪法很高明。”

    李元宗顿时将洪文锦的吩咐忘得一干二净,一拍胸脯:“将军放心,包在末将身上。”

    楚铮回道:“吴将军,卫泰。可否愿随我一同取薛方仲级?”

    卫泰高声领命,那吴将军名叫吴江,乃黑骑军偏将,奉樊兆彦之命率麾下五千人追随楚铮,楚铮方才那番神勇已使他为之折服,温言道:“末将愿誓死追随。”

    楚铮点了点头,体内气息流转,屏去“五识”中的“鼻识”,那烦人欲呕的血腥味顿时减轻了许多,大喝一声,将龙象伏魔功运至极致。舞刀向薛方仲帅旗而去。

    何成孝与鲁远率雪狼骑上前堵截,楚铮青龙偃月刀上下翻飞,无人可挡,何成孝与鲁远联手也不过支撑了数招便连连败退。卫泰端着镔铁长枪,带着两名校尉守在楚铮两侧,不时挑落几个想来偷袭的秦军,他比洪文锦精明多了,擅于揣摩心意,知道似楚铮这等世家子弟绝不会喜欢有人总在耳边聒噪,反正五公子武艺高强,自己只需在一旁尽兴守护便可,即使他受了点小伤也绝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沈从放见那支黑骑军离己方中军越来越近,而樊兆彦的赵军说不定何时就会赶到,心急如焚,道:“大帅,不能再犹豫了,快些撤吧。”

    从东突厥起攻击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薛方仲却如老了十岁,神色惨然,喃喃说道:“北疆大军乃我大秦历代先辈心血所铸就,今日皆因我薛方仲之故毁于一旦,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还不如战死此地。从放,你带着雪狼骑走吧。”

    “大帅,你是我大秦擎天柱,从放何德何能……”

    沈从放突然看到远处那位赵军黑骑军主将停了下来,此人沈从放自然是认识的,他胯下战马正是自己切齿难忘的火云驹。只见那名叫朝着的少年将军从马侧鞍袋中取出一把长弓,正对着这边弯弓搭箭。虽然从一普通弓箭手来说,这距离远了些,但沈从放不敢有丝毫大意,跃到薛方仲马上将他推了下来。

    “大帅小心。”

    只听一厉啸声起,箭方离弦便已到面前,沈从放只是凭着本能移了移身子,那支利箭正中他的护心宝镜。一股巨大的冲力将沈从放撞得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沈从放心中闪过生平最后一个念头:”此箭竟是如此霸道……“

    ……

    ……”从放,从放。“

    薛方仲这下也是摔得不轻,脑中嗡嗡作响,勉强爬起整了整头盔,四下望了望,没有现沈从放的身影,不由有些不安。

    只见不远处几个军士跪伏于地,对着一仰天躺着的黑甲将军神情悲切,泣不成声。薛方仲认得这几人是沈从放的亲卫,心中一沉,踉踉跄跄上前,待看清那人面目,不由双膝一软坐在了地上。

    沈从放双目圆睁,直视着天空,眉宇间似有几分不甘,亦有几分愤怒。他胸口护心镜已是粉碎,一支黝黑精铁利箭插在他胸口,只露出了箭尾。可见这一箭是何等强劲。薛方仲颤抖的手置于沈从放鼻下,感觉毫无气息,顿时痛哭出声:”从放……“

    沈从放从孩童时起就跟随薛方仲,薛方仲早已将其当成了亲子一般看待,看着他从一小亲兵逐步成为大将军,并引以为傲。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因为自己的糊涂,不但毁了大秦的北疆大军,而且害死了沈从放……”沈大将军已逝,还请大帅节哀。“背后传来一声音,很是熟悉。

    薛方仲回头,只见顾明道手持冼银枪,单膝极地,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方才被李元宗拦下,现这莽汉虽从未听说过,但武艺确实高强,绝非一时所能够分出胜负的。当下也不恋战,抽了个空子退出战圈,向楚铮所在之处追去,正好看到沈从放中箭落马,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赶到此地。

    顾明道对着沈从放的尸拜了三下,起身将薛方仲扶起,对旁边几名亲兵说道:”扶大帅上马。“

    薛方仲茫茫然,任由他人将自己搀扶到马上,当亲兵将缰绳交予他手中,薛方仲突然连声道:”从放,从放呢?“

    亲卫们看着顾明道,顾明道长叹了一声,道:”让大将军元帅同坐一骑。“”来人,吹号角!“顾明道高声喝道:”命步兵在外围拒离,雪狼骑及所有骑兵在此集结!“

    何成孝和鲁远也退了回来,见到沈从放尸,二人忍不住失声恸哭。顾明道忍住泪,道:”二位将军,现在不是悲痛之时,最为紧要之事是如何保护大帅突出重围,大将军已经故去,薛元帅不可再有丝毫闪失。否则我等身为部属,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亦无颜见军中先辈。顾某方才擅做决定,想请两位将军率雪狼骑及各部骑兵护送大帅,顾某率余下士卒为尔等断后。“

    何成孝立刻出言反对:”顾将军,你身为飞云将军,原本就是骑兵将领,何某才是正经铁甲军士出身,理应由何某率步兵士卒断后。“”何成孝!你既承认顾某是飞云将军,就应知顾某有权号令于你,难道想违抗军令不成?“顾明道转身对鲁远抱拳道:”鲁将军统率雪狼骑多年,日后我大秦重建雪狼骑就倚仗将军了。“

    顾明道忽压低声音道:”大帅悲伤过度,身子已不堪重负,请鲁将军细心照应。“

    鲁远深知重任在肩,也不多说废话,拱手道:”鲁某明白,顾将军保重!“

    秦军毕竟久经沙场,所剩七千余骑很快集结完毕。顾明道与几位将军作别,原本还想与薛方仲告别,可看了眼坐在马上的薛方仲,只见他抱着沈从放的尸垂泪无语,不禁摇了摇头不再上前,心里暗想,希望大帅回到咸阳能够早日振作,否则自己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楚铮见秦军帅旗渐渐远去,心中着急,连下数道军令加强进攻,自己亦身先士卒厮杀在最前沿。而万余西秦残军在几位偏将的率领下,士气异常高昂,面对黑骑军的来回冲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层层堵截,令赵军一时间亦是无可奈何。

    顾明道策马登上一矮坡,冷冷的看着。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自己最大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让薛方仲和雪狼骑等走的越远越好。

    忽听一人在旁说道:”顾将军高义,我兄弟佩服之至。昔日有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顾明道见是寇仲寇咏二人,微微一怔,问道:”你二人乃大帅侍卫,为何不随大军撤离?“

    寇仲说道:”我兄弟父母早亡,是由姑母寇大娘将我们抚养成*人,楚铮杀了她老人家,我兄弟有仇不报就此离去,那与畜生何异?“

    顾明道点了点头,不再劝说。”奇怪,何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寇咏忽道。

    顾明道回头一看,果然是何成孝快马加鞭回来了,心中怒极。喝道:”何成孝!你这般做法,视军规为何物?“

    何成孝飞身下马,满脸堆笑:”顾将军不要动怒,何某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交待,且得到鲁将军允许才回来的。“

    顾明道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何成孝过来拉着顾明道的马缰绳,边走边道:”何某怎敢妄言欺骗顾将军,只是事关机密,请顾将军这边说话。“

    顾明道皱眉道:”有事快说……

    “莫急莫急……”何成孝忽从腰间拔出一把匕,狠狠的扎在顾明道胯下战马臀部,顺手拍了拍,笑道:“顾将军走好。”

    顾明道的坐骑虽然也是一匹良驹,但毕竟是只畜生,剧痛之下一声长嘶撒蹄狂奔,顾明道骑术再了得,一时亦无能为力。

    何成孝两手叉腰大笑道:“明道兄,他日咸阳儿郎聚会,莫忘了给兄弟斟上一杯!”

    寇仲亦高声道:“还有我兄弟二人。”

    远远传来顾明道的咒骂声,只是已经细不可闻。

    何成孝和寇家兄弟相视一笑,何成孝道:“将军理应百战死,二位,随我一同去厮杀,如何?”

    “自当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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