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兴强见过费国华最后一面,是费国华的代理律师联系上他的。他也是那时候,将已经万念俱灰的薛尚带回了遁空禅寺。

    三十年不见,反而是这个清灯古佛相伴的小弟看上去变化最小,除了没有头发。

    “佛门中人,心境平和,看上去倒不显沧桑。”费国华感慨到。

    对面的涂兴强有些百感交集道,“三十年了,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费国华揭过这层略显伤感的氛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窍的,怎么会去出家?”

    “觉得恐惧,更觉得空虚,你们曾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又没有其他家人,结果你们却要杀我,还要叫我去杀了我另一个兄弟……从前我贪恋酒色财气,可到那一刻才知道,我之所以可以活得那么没心没肺是因为觉得你们会罩着我,原来我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你们。然后突然,这些安全感都消失了,我只好另寻庇护。”涂兴强淡淡的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费国华摇摇头,“你是最勇敢,也是最聪明的。你是我们当中最早知道什么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也是最早敢于放弃一切世间荣华追寻心灵净土的人,我们都不能跟你比。”

    “其实,三哥也知道。”三哥,是涂兴强对娄百川的称呼,四个人里,娄百川年龄排在第三。“所以当年他不肯和你们同流合污,不像我,那时候根本没什么立场。只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会变成赵冼贵的女婿。”

    浮城的事,薛尚大多数已经告诉了涂兴强,他也是前阵子才得知娄百川已经离世。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费国华感慨一句。

    “那孩子会怎么样?”涂兴强指的是娄翼,这话问得很是突兀,听薛尚提及娄翼的事情后,他和费国华有着一样的担忧。佛门中人,他总希望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害怕娄翼走上不归路,只能求助于费国华,他相信费国华的判断。

    “不知道,我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赵冼贵。”

    这是涂兴强最不想听到的。他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嘴里默默念着什么,良久,才缓缓睁开。

    “铭璋一定会回浮城报仇,到时候只能靠薛尚帮他了。”这是费国华要求见涂兴强的第二个目的。“我没有告诉他薛尚的身份,他在警察手上吃过亏,信不过警察。”

    “戴昕怡死了。”

    “怎么会这样?”费国华很是震惊。

    涂兴强也是从精神恍惚的薛尚那里断断续续问出了事情经过,这会儿也只能给费国华说个大概。未了,他轻叹一声,“这件事对那孩子的打击太大了,我担心他一时半会儿振作不起来。”

    费国华不无惋惜,“他会振作起来的,薛尚是这几个孩子里最有正义感也是最有信仰的,就算是为了证明戴昕怡没有爱错人,他也不会一直消沉下去的。”

    “薛尚回浮城了。”涂兴强回答费铭璋的问话,“昨天刚走。”

    薛尚待在遁空禅寺的几个月里日日颂经,为戴昕怡超渡。他曾问涂兴强,是否真的有轮回转世,如果真有,怎么样才能在来世见到今生舍不下的人?

    这些问题本不需要涂兴强回答,佛门中人自然相信因果轮回,但更应懂得凡事都强求不得。只是他的执念太深,这似乎成为了他往后人生的动力。

    “你的心愿,佛祖都能听见。现在你能做的,就是为来生的缘份修一份功德。”涂兴强不得不像薛尚小时候一样哄他,“别忘了,你今生的使命。”

    夜里,薛尚做了一个梦,梦见蔚蓝的海边,他和戴昕怡带着他们的女儿一起追花玩耍。第二天,他就走了。

    涂兴强很难想象现在的浮城是个什么样子,更不敢去想,如今的费铭璋和娄翼都在做些什么。

    费铭璋的到来,安了他的心。不论他们做过什么,他相信费铭璋终究是有底线的。

    娄翼和袁飞鸿藏匿好赵拓后,就返回浮城等消息,而袁飞鸿则只身前往魏学东处。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魏学东派人在约定的交货地点等了一天,也没等来赵冼贵送来的军火,此刻见到袁飞鸿很是惊讶。

    “赵冼贵让我把货先扣下来。”

    “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你们多出一倍的价以补偿你们给他造成的损失。”损失自然是指把海/洛/因卖给其他人的损失。

    “怎么,就许他坐地起价,没这么做生意的吧?” 魏学东心头火起,本以为赵冼贵会派人来跟他谈条件,想不到姓赵的这么霸道。

    “老板,”袁飞鸿突然跪在地上,语带哽咽道:“赵冼贵仗势欺人,我不想再跟他了,您让我回来吧!”

    “怎么啦?”袁飞鸿的表现让魏学东很是摸不着头脑。

    “你看……”袁飞鸿撩起耳边的头发。

    “你的耳朵?”

    “他们怀疑翼哥的身份,怀疑我跟他的关系,逼问我以前认不认识他,我不承认,就被他们割下来了,还拿去喂了狗。”袁飞鸿声泪俱下的控诉赵冼贵的恶行。

    “王八蛋,我把人借给他用,他真当是自己的狗了!”打狗也得看主人,赵冼贵割的不只是袁飞鸿的耳朵,也是魏家人的脸面。“那他现在还是不知道娄翼的身份?”

    “我没说,说了,我和翼哥就都没命了。”

    “好小子,”魏学东扶起袁飞鸿,“看不出,你还是块硬骨头。那批军火现在在哪儿?”

    “被费铭璋劫走了。”

    “什么?”魏学东有点绕糊涂,这事儿怎么和费铭璋扯上关系了。

    “齐天被赵冼贵耍了,现在在广西,那些当兵的根本就不听他调遣,从前和他们齐家做生意的,有不少都另寻买家。他现在手头很紧,赵冼贵又压他的价,还要先拿货,等卖出去以后再付钱,他早就对赵冼贵不满了。费铭璋找上他,同意先付款买他手上的货,他就把咱们交易的时间地点卖给了费铭璋。”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天和赵冼贵的矛盾在浮城都传开了。费铭璋劫货的时候说,这批货赵冼贵没付钱,是他付钱买下的,现在就是他的,如果魏家想要,他可以成本价卖给魏家,条件是,魏家将来的白货只卖他,不卖赵冼贵。”

    “费铭璋也要做白货生意?”魏学东有些惊讶,随即狐疑的看向袁飞鸿,“娄翼从我这儿拿走的货,是卖给了费铭璋?”

    “嗯。”袁飞鸿丝豪不打算否认。

    魏学东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冷笑。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被娄翼和费铭璋联手算计了。但此刻已经被架到了火上,除了跟他们合作,还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难怪赵冼贵这么霸道,只怕他以为魏家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此刻再找赵冼贵解释这中间的种种误会,一来赵冼贵未必相信,二来魏家称霸一方多年,总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那也显得太怂了。

    “这两小子,是想让浮城翻天啊!”娄翼和费铭璋能否翻浮城的天,魏学东本来没有把握,但如果齐家、魏家都来助力,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他们的所作所为逼得魏家不得不为他们助力。“果然后生可畏。”

    他俩的账,以后再算。魏学东心想。

    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先解决赵冼贵再说。

    跟着赵拓和袁飞鸿一起运送军火的那个小跟班被费铭璋等人带到一个偏僻小径后推下车,便不管不顾了。他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赵家在果敢地区的一处据点,终于联系上秦喜,将赵拓和军火被劫一事告知秦喜。

    费铭璋他们抢劫时头戴钢盔,身着迷彩,小跟班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毕竟是在果敢王的地头儿,而且交易的时间、地点、路线,外人应该也无从得知,他便无意识的对秦喜说出了果敢王劫货扣人这样的信息。

    当晚,赵冼贵、秦喜、华骏一同聚在华骏的别墅里商量对策。

    “这事儿不对,魏家难道拿这一次货,以后都不要了吗?”秦喜提出质疑,“除非……”

    “除非他们窜通齐天?”华骏跟上了秦喜的思路。

    “中间必然有人牵线搭桥,否则他们没法儿搭上齐天。”这是赵冼贵的判断。

    秦喜和华骏对视一眼,共同说出了一个名字,“费铭璋。”

    很明显,费铭璋不只通过魏家获得了海/洛/因,还想从赵冼贵手里夺过齐天这条线。

    赵冼贵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有些后悔的叹道:“小看他了……”

    如果只是为了做生意,他们也没有必要扣下赵拓,魏家向来做人做事都会留有余地,不至于做得这么绝。赵冼贵始终不相信魏家人会办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觉得有必要面见魏学东。秦喜提出反对,他担心魏家此举不留后路,赵冼贵亲自前往会有危险。

    然而唯一的儿子在人家手上,赵冼贵不得不冒这个险。

    他带上娄翼和几个身手最好的手下一起前往果敢。

    与魏学东的会面安排在老街一家叫聚福楼的饭店,这家店是赵冼贵在老街的产业。魏学东欣然应约,因为即便去的是赵冼贵的地方,那也是果敢王的地头。魏学东底气十足,一副根本不把这些小事放在眼里的主场架式。

    “赵爷,好久不见。”

    来之前,魏学东就想好了,如果赵冼贵兴师问罪,他就理直气壮把费铭璋的那句话还给赵冼贵,你没付钱凭什么说是你的货。如果赵冼贵愿意放低姿态谈条件,那正好。如今赵冼贵和费铭璋鹬蚌相争,他魏家正好做一回闲散的渔翁。

    谁知赵冼贵一眼看到他身后的袁飞鸿,就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也敢用?”赵冼贵指着站在魏学东身后的袁飞鸿道。

    魏学东淡淡一笑,带袁飞鸿来一是示威,二是收买人心。死亡森林是不可多得的最佳运货通道,魏学东也早想要回袁飞鸿。赵冼贵割耳之恨,魏学东虽不能为袁飞鸿讨回公道,却也不介意带着他削赵冼贵的脸面,替他出口气。

    “赵爷说笑了,飞鸿一直都是我的人。”宣誓主权,一重意思是对赵冼贵——你打狗也得看主人:另一重意思是对袁飞鸿——有主人罩着,没人再敢欺负你。

    “这么说那批货真是被你劫了?”赵冼贵本来还觉得这当中是否有误会,看魏学东这态度,是打算撕破脸了。

    “笑话,我付钱买的,赵爷你给钱人家齐天了吗?”

    果然,魏家搭上了齐天,就可以甩开他这个中间商。海洛

    “行,废话就不说了,我儿子在哪儿?”要不是为了赵拓,赵冼贵早就发作了。

    “你儿子?”魏学东闻言一愣。

    “魏学东,没必要装蒜吧,货你拿走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付过钱,你扣人算怎么回事儿?”

    魏学东想了想,突然看向袁飞鸿,袁飞鸿一脸的无知与无辜。魏学东眼角一阵抽蓄,他娘的,他这是被费铭璋耍了吗?

    “我没有扣你儿子。”这句话虽是事实,叫魏学东说出来却显得异常苍白。

    “砰”的一声,赵冼贵拍岸而起,他已经赔上了十二分的忍耐,“魏学东,敢做不敢当是吧!”

    这一拍不打紧,门外突然闯进几个士兵,立即端起枪对准娄翼和赵冼贵,以及在场所有赵冼贵的人。

    这毕竟是人家的地头,这也是秦喜不愿让赵冼贵亲身犯险的原因。

    赵冼贵俯下身,死死盯着魏学东,“别以为你搭上了费铭璋,就能做浮城的生意。你别忘了,浮城现在是我说了算。我要让魏家的货进不了浮城,让齐天的货送不出浮城。我看你到时候还拿什么跟我叫板儿!”

    这是事实,除非费铭璋能一鼓作气端掉赵冼贵的势力,否则鱼死网破,赵家和魏家只会两败俱伤。

    原来费铭璋才是那个渔翁。

    “我魏学东从来敢做就敢当,赵拓不是我扣的,但如果他还在果敢,我一定把他给你找出来。”

    这是魏学东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一幕,不论想和赵冼贵谈什么条件,前提是得确保赵拓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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