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繁漪重复着她的质问,却对她的尖锐浑然不以为意。

    语调还是那样的平静,只那一双古井沉幽的眸子里有了显而易见的冷漠与不屑:“资格?就凭你在孝期里对我未婚夫纠缠不休、投怀送抱,我就可以让你、让你们整个姚家身败名裂,还需要别的理由么?”

    姚意浓惊叫而起,那声音仓促而凌厉,与她水仙一般清傲的模样极是不符,冲击在空气里,有上等瓷器坠地的破碎之音:“那也是你逼的!是你逼我的!”

    繁漪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如雪亮刀锋逼近她:“逼你?我是逼你不要脸了?还是逼你勾引我未婚夫了?”

    那笑声在姚意浓凄绝而怨怒的余音里显得那样漫不经心,缓缓竖了根手指在唇边晃了晃,棱角分明的厌恶直直而去:“如此理直气壮,原来姚姑娘还擅长倒打一耙。别把你的不知廉耻推卸给别人。”

    姚意浓受不住如此尖刻侮辱的词汇用她身上,抬手用力一扫桌上的茶具。

    猛然倾倒出去的茶水浇在烧的通红的炭火上,发出焦灼的“嗤嗤”声,灰白色的烟雾团团涌在空气里,凌冽的风夹杂在丝绵扯絮的雪花从打开的窗户扑了进来,扑散了闷住人呼吸的白雾,吸在心肺间,冷的阵阵发痛。

    她痛苦低叫,面色乍青乍白:“你胡说!我与他是两情相悦!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你,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是你强迫他娶你的。诈死、给李蔚翎送女人,假惺惺的做出一副要成全我们的样子,却又在这个时候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看着茶水淋淋漓漓的顺着小几的边缘淌下,清新的茶香被炭火一烘,有些发苦的腻。

    繁漪微垂的眼帘凌然一掀,温沉而凌厉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大呼小叫?李蔚翎的未婚妻?还是姜琰华的心上人?姚姑娘,你怕不是忘了,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这就是姚家交给你的么!”

    “寡廉鲜耻!”

    “忘恩负义!”

    嗤笑的掀了掀嘴角,姿态疏淡而慵懒的倚身在隐几之上:“这是我的人生,我想走就走,我想回就回,并不需要跟你交代任何。你不配。”

    晴云急急进来收拾干净,又上了新茶来,退出去时还不忘狠狠剜了她一眼。

    在朦胧目光中睹见她端着茶水的左手时,姚意浓的痛苦达到了顶峰,凝在长长睫毛上的清泪滴落在清亮微黄的茶水里,蕴漾了细小的涟漪,方晕开便融合在了杯壁上,唇瓣不能抑制的颤抖着。

    她越过小几一把抓住繁漪的手,死死的捏住,无法置信的语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手没事?”

    虽叫姜柔揉开了郁滞的筋脉,到底还未彻底恢复,被她死死一捏,指尖便有些发胀。

    繁漪手腕一记翻转便撇开了她的手,轻易便掸开了她几乎捏碎她骨节的手,手背上却清晰的留有她的指甲印,心头蓦然生出无尽的厌烦与恶心。

    拿了绢子用力擦去她的温度,转手扔进火盆里。

    眼看着丝质的绢子被火舌吞没,她微微一吁,低低的笑声里有饱满的得意,眉眼一挑:“是啊,我的手一直都没事,不过骗骗那傻子罢了。可偏偏他就信了,天真。”

    姚意浓的手重重坠在几上,眼神迷乱而怨恨:“你怎么可以这样!”整个人仿佛沉溺到了水底,洇住了呼吸,“就差半年,就差半年,我本可以等到他高中的一日,和他顺顺利利的在一起。”

    繁漪漠不关心的“哦”了一声。

    冷眼看着那张水仙一样的面孔,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竟可以无耻无知到这个地步。

    心下忽生了抹恶毒来:“虽说男人三妻四妾的也正常,你既认定他心里有你,大可去找他。不过,李蔚翎的外室如今是找不着了,你们可要如何在一起呢?”

    片刻的沉寂,姚意浓死死盯在繁漪的面孔上,清泪长流的凄然绝望:“是你、真的是你把她弄走的?”

    繁漪毫不在意的认下了:“是我做的又如何?”淡淡呷了口茶,任由清冽于口腔游走,缓缓化作尖锐的苦涩:“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你瞧瞧你如今多委屈,多可怜啊,去见他,把你的眼泪流给他看,那样就能得到他的怜惜了。说不定他一心疼,为了你真的就不顾一切了呢!”

    姚意浓脑中一轰,背脊窜过一阵乍暖还寒,颓然跌坐在软垫上,寺里的用物不甚精细,软垫上的绣纹按在掌心刺棱不已:“不要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繁漪一手支颐的懒懒瞟了她一眼,凝了抹冷笑道:“倒是我把你想的太矜持了。原本么,成就了肌肤相亲的好事,李家自然不要你了。不过话说,偷为妾,进了姜家的门你还得乖乖称我一声主母,晨昏定省,伺候进出,我倒也不亏。”

    话锋一厉,“想做平妻,已经旭日高升了姚姑娘!”

    被人戳穿了心底的隐秘,姚意浓难堪的撇开了刷白的脸,重重咬着唇,整个人都在栗栗发抖:“你到底要做什么!”

    指尖沾了凉透的茶水,在浅棕色的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繁漪冷然掀了掀眼帘睇了她一眼:“从前假惺惺想把他让给你,可后来我又不想让了,就差一步,是不是特别恨?特别不甘?”

    舒然长叹似雨雪中枝头的叶,“可惜啊,你既杀不了我,也抢不走他。我就爱看你们得不到又奈何我不得的样子,有趣啊!”

    姚意浓看着她的身后,定定的望了庭院许久,忽然掩面而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晴线随着时间而慢慢偏移,投了一缕在小几上,鹅毛般的雪白沾了晴线的微金,洋洋洒洒随着风落在屋内。

    繁漪伸手一接,落在了掌心,只一瞬,便化为了一滴水泽,微凉而清澈:“对啊,为什么呢?”用力一攥,薄薄的水泽便在在掌心纹路里慢慢四散蔓延,“现在很痛是不是?这些痛苦都是你给我的,如今不过还给你、而已。

    姚意浓一怔,斜斜无助的倚在小几的一角,忽而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如同枯寂深渊的屋子里听来是那么的柔弱,仿若茶盏里的一缕薄薄氤氲,风一吹就要散去。

    她语意悲戚:“假装为了他而死,引得他愧疚万分,对你念念不忘。把女人送到李蔚翎的身边,让她将李蔚翎紧紧捏在手里。却又在那外室即将生产的时候忽然出现,还让那女人带着孩子消失不见,就是为了让我看到希望复又绝望?就因为我不能忘了他么!”

    似有阴云遮蔽,落在小几上的晴线渐渐淡去,留在眼底的光亮是眼底延续着一抹微波的光晕,枯寂的压抑里,繁漪仿佛听到守在廊下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声音,左手静静握着茶杯,感受茶水的温度渐渐冷去,只剩了透骨的微凉。

    平静的水面上映着她面容,隐约间有一抹沉然而微讽的弧度,在浅墨色地砖上的影子无声的、渐渐靠过来的时候,她的面容在眨眼的瞬间里无缝切换成惘然与绝望的模样,莹莹望去。

    眼中的泪就在他眼神里慢慢饱满成两滴晶莹,缓缓落下,落在云锦折枝绿柳的衣衫上。

    那云锦绵柔如云,沾了她的泪,一瞬便湮灭不见,好似她的痛苦,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她说、是我抢了她的,是不是?你也这样觉得是不是?我是个坏人,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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