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一开口就是审案问案的套路:“那么就要问了,有谁同姚意浓与文蕖灵有过节呢?”

    姜柔拿胳膊肘怼了丈夫的腰侧一下:“人家不是说了么,文蕖灵可是要给侯爷做继室的。那么,碍着了谁的利益呢?”

    “侯爷的儿子们啊!”怀熙又一摊手,瞥了瞥嘴:“答案出来了!继室将来万一生了儿子呢!那现在的嫡出、嫡长岂不是尴尬,谁叫人家没娘撑腰呢!”

    众宾客,包括主家在内,脖子“刷”的转过来,“刷”的转过去,就看着这几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唱的是高潮迭起。

    最后毫无意外皆是露出一副“原来如此”亦或“怎么跟我猜的一样”的神情。

    琰华垂了垂眸,笑意似雪:“还真是失敬了。”

    凤梧淡淡一笑,却仿佛镇抚司衙门高悬的匾额投了阴影在他清朗的面孔上:“失礼是小事,就怕人揣着不敬,蓄意挑拨惹事啊!”

    繁漪微歪臻首,笑意浅浅的,仿佛屋外夕阳下的花影依依,温柔里含了几分疑惑和怯怯,而眼底却毫无笑色:“施太太,您想说的不会是这个吧?”

    施杨氏面色一变再变,词儿是那么些个词儿,可该说的这词儿的是她,而不是她们啊!

    换了张嘴说出来,意味可就彻底不同了。

    偏这些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好不默契,把人听的一愣一愣,这会子在场的人怕是大半都已经认定了今日之事是有人蓄意算计了。

    而她,就是在里头搅合的恶人!

    施杨氏到底不是高门贵妇,哪里面对过这样凌厉的场景,微微发紫的唇瓣出卖了她此刻的惧意。

    她微微扬了扬面孔以显示自己的无辜,是对方小人之心恶意揣测。

    然而语调低微如喘息一般,一浪又一浪,将她的声音打乱:“我不过说错了句话,几位何必抓着不放。你们之间的事儿,也不是人人都感兴趣的。”

    姜柔闲闲一笑:“既知道自己开口就错,又何必再来此地无银。”

    施杨氏的夫家娘家虽都是官宦之家,可与这屋子里的人比起来,可就差远了,饶是气急,却也不敢与县主娘娘顶上,便只能恨恨的撇过脸去。

    琰华微微垂首,在妻子耳边小声道:“开场戏没唱好,替补要上了。”

    话音刚落。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曾开口的直隶布政使参政家王黎家的夫人便开了口。

    王黎是最近才从外放地回京任职,家眷对京中之事自然不如旁人清楚,会有疑惑的一问,倒也正常。

    王夫人是王黎的继妻,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十分娟秀,一双杏眼儿看人人总带着几分拘谨与怯怯,毫无城府的样子。

    她面上露了一抹不赞同,小声道:“今儿成亲的可不止镇国将军府,隔了一条街的江御史家也娶媳妇呢,若是真有那算计的心思,把文氏塞去低门小户的不是更解气?还能好心让她进镇国将军家的门么?”

    沁雯看了她一眼,笑色深邃:“选上姚家自有对方的用意了。”

    王夫人左看看右看看,每一张面孔的神色都十分丰满,仿佛谁都知道,面上的疑惑便更深了:“为了挑拨这几家的关系?”

    徐夫人乜了她一眼,抿了抹意味深长的笑色道:“不然是为了看新郎官儿惊讶的眼神么?好在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回头好好商议着,想来也是能妥善解决的。”

    李夫人在屏风后照看着文蕖灵,闻言自然摆出姿态,表示“正是此意,绝不让文氏来日难做”。

    李恪原在军中任过数年的职,后因为救宣文太子伤了腿才卸了武将的职,但骨子里武将对弯弯绕绕算计的不能容忍却不会为此而消失。

    用力抿了抿唇,冷声道:“不管是谁在背后搅弄,绝不放过!”

    侯爷大抵也听到了动静,微微衣料衣缘便进了正厅来。

    背着光,常年在营中点兵练将的眉目在朦胧里越显威势:“只是一句闲话便罢了,若真有人敢拿我儿与儿妇名声做算计,企图挑起几家龃龉纷争,本候也必不会轻轻放过!”

    元郡王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倨傲,慢慢拨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嘴角一掀,颇是瞧不起的模样。

    李恪与侯爷相视一眼,落了座。

    临窗而站的一位年约五十的贵妇人淡淡一扬眉,慢条斯理道:“真要说为什么,当初钱冯氏为了配合秦家郎君的算计,不是花了大价钱请说书先生说的漫天流言么?你们方才难道心里就没有往那方面去猜?”

    繁漪望过去,原是卢家大房的夫人。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带着薄薄的笑色,又随即错开,半点痕迹不曾留下。

    徐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轻笑道:“你这人可真是的,心里偷偷想一下便是了,还说出来,真叫人难为情!”

    在场的可不就有好几位太太露出“还真是”的表情。

    王夫人微微侧身问了身边的以为太太:“什么流言?”

    那位太太便小声与她解释了。

    王夫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原是如此!看来背后之人,是将咱们这些旁观者的心态都摸得透透的了!”

    繁漪睇了她一眼,缓缓扇了扇羽睫,笑色深幽。

    琰华不紧不慢的语调好像他也不过是个局外人:“如今但凡发生点儿什么,总有人要拿出来当做证据似的嚼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看别人家的笑话、说别人家的是非,又不会痛自己的肉。”

    长安的叹息声轻轻的,却有着不小的杀伤力:“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

    当初落水显了身段,被流言逼死的县主娘娘就是她的表妹了。

    她本生的秀丽,但王府里的算计也早将她的眼神打磨的锐利。

    大约是想到了表妹死的绝望而委屈,眼神便如箭悬空,看着施杨氏缓缓一笑,冰而冷:“你们说那些爱嚼舌根、拿软刀子杀人的人,自己家里是不是也有女眷名声要顾及?左右逼死了人也不必为此负责,是不是应该加倍的还回去呢?”

    施杨氏肠子都悔青了,做什么要答应姜万氏来凑这份儿热闹,后头的戏也不敢再唱下去了。

    撇下一句“莫名其妙”,见鬼似的就跑了。

    王夫人的神色颇为看不上施杨氏,暼了那落荒而逃的身影一眼道:“瞧她那心虚的样子!我猜啊,她本还有话要说的,非得把大家的思路引向感情纠葛,都针对了琰大公子和大奶奶才好呢!”

    左侧刑部右侍郎海岳家的夫人慢慢呷了口茶,温然而通透的目色在王夫人面上落了落。

    海岳与楚涵同在刑部任职,又曾受楚家天大的人情,两家相交便如亲家一般,自是知道楚慕两家对繁漪的看重。

    今儿楚家与慕家都去了姚家吃席,海夫人见着繁漪似有被盯上的意思,少不得要留下瞧一瞧的。

    微微侧首看了王夫人一眼,含笑温缓道:“若真是有人要算计,哪能只让她一个人跳出来说话!等着吧,总还有唱戏的要冒出来。”

    悬在梁下的大红色缠枝萱草纹轻纱帷幔被风吹着轻轻扬起,擦过松枝透雕的落地罩,薄薄的天光穿过轻纱,投下大片大片粉红氤氲。

    众人只安坐等着新娘子醒过来,一时间只眼神相互来回,安静的似能听到窗台下祭红瓷香炉里香料的哔叭声。

    坐在角落里等着看繁漪被逼入绝境身败名裂的上官氏,眼看着戏刚起就落了幕,眼底满是不甘。

    目光慢慢扫过满屋子的人,却不见任何一个人有开口的打算。

    眼神落在姿态娴雅、以平意伯世子夫人出席宴席的姜沁雯身上时,恨意便如碎冰激落,直直扎进了眼底,赤红了双眼。

    上官氏死死咬了咬唇,紧紧相扣的手微微发颤,显露了她紧张与兴奋。

    最终,以一声冷嗤将帷幕再次拉起:“先发制人,倒也高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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