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哭累了,在元隐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元隐陪了许久,离开前又叮嘱了晚些时候会回来安置。

    贴身伺候的丫头们自然是高兴的,这时候能有丈夫陪着,可比旁人有用多了。

    风徐徐吹着,掠过庭院里的假山流水如玉而至,倒也惬意。

    丫头婆子们静静无声的忙碌着各自的活计,就怕惊扰了心绪不宁的主子小憩。

    正屋留了大丫鬟白莹和白溪在屋子里守着。

    盈枝和盈月去耳房熨烫收回来的衣裳。

    盈枝拿了斗子去厨房装了些碳粒,进门就见盈月在调弄熨衣服的花水,眉心紧拧着,似乎很烦躁的样子,便关心道:“怎么了?”

    盈月将衣衫平整的铺在包裹了短绒的模板上,均匀地洒上花水,接了盈枝递过来的斗子,轻轻朝着碳粒吹了一下,橘红的星火立马破开表面的一层灰白明耀热烈起来。

    斗子滚烫的底滑过衣料,随着细微的嘶嘶声起,立马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还是她从晴云那学来的。

    将花瓣清洗晾干,放入锅中隔水以小火蒸滚三溜,最后留下的水不会有花瓣残留的颜色,却有花瓣的清香。

    不过那蒸煮水也是有讲究的,需得清晨花朵上的露水,如此熨烫的时候高温催得水气迅速蒸发,只留下淡淡的清香于衣物上,而不会留下任何杂质在细节里。

    穿上这样熨烫后的衣裳,仿佛行过花树间无意沾染上的香味,清新而自然。

    她是直肠子,心里有事便装不住,语调里藏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怀疑:“连熨个衣裳都那么讲究,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起杀心,让自己的手沾染上无辜之人的血么?”

    盈枝微微凝眸于她纠结的面孔,轻轻叹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当初人人都瞧着殷家四姑娘生的美,性子又柔善,背后的面目还不是狰狞难看,为了一桩本就不属于她的婚事,竟拿厌胜之术诅咒自己的嫡姐。人人都道文远伯对洪夫人这唯一的嫡女宠爱有加,但凡得了什么好的都想着她,连儿子都没份儿。”

    伸手拿走了盈月熨好的中衣,在一旁轻轻扑了扑,继续慢慢道:“最后还不是被人揭穿了当年在北燕外放时宠妾灭妻,纵容妾室庶女苛待正室和嫡女,若不是华阳长公主和外祖蒋家的百般维护,还不知有没有这个命能回京嫁人呢!如今所谓的疼爱,不过是瞧在洪都督和长公主手里握着的权利而已!”

    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去集市上转一圈,保不齐还能听着东家的鸡飞出篱笆啄了西家的菜,两家就能大打出手呢!”

    盈月一听完,手中的斗子在薄绒垫上狠狠一敲,恨恨道:“你说的对!”朝着屋外望了两眼,确定了美人,悄悄侧身过去小声道,“所以,你也觉得其实行云馆是有嫌疑的,对不对!”

    盈枝仿佛没料到她会这样想,瞪大了眼,忙不迭摆手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表达……”

    盈月满面懂得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人心藏在皮肉之后,谁知究竟真假美丑!六郎君被杀,乍一听上去非说是行云馆做的,确实有些牵强。可连畜生做错事,人都能打起来,六郎君没搞清楚状况抓着二皇子说他偷盗,还差点冲撞了郡君的胎,那……”

    盈枝目光一闪,眼波幽深如沉水,赶紧上前捂住了盈月的嘴,肃着面孔道:“不许胡说!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样的话说出口,若是被人听去传到了行云馆,岂不是要坏了主子们的情分!”

    盈月扒拉开他的手:“可是……”

    盈枝轻叱着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没证没据的话不许乱说!一切等着衙门查清就知道了!”

    盈月被这样叱了一声,嘟了嘟嘴,虽有些不大服气,却也晓得没证没据时这样的话现在说出来确实不大适合,便只呐呐的“哦”了一声:“知道了。”

    盈枝瞧她点头不说话了,方推心置腹道:“你啊,就算心中有怀疑,也不要什么都放在嘴上说。咱们姑娘如今又有着身孕,本就多思多虑,哪里能听得那样的话。”

    说起主子,盈月惊了一下,忙抿住了嘴,看着她满目感激道:“多谢你总是提醒我,不然真的要闯祸了。”

    盈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那笑色仿若夏日正午时分的烈烈晴光,带着明晃晃的光晕,叫人无法直视背后。

    暮云斋的院子与行云馆相比要显得小一些,格局倒也周正。

    蓝氏自小养在擅邀宠的姨娘身边,惯会的便是打扮布置,又多崇尚艳丽色彩,院中栽种摆放的花树盆栽便也多以重瓣类明艳华贵的牡丹、蔷薇、棣棠花此类为主。

    廊下摆着十数盆开到极盛的茶花,影随风动,风姿绰绰,远远瞧去连空去都染上了烈烈之势,倒比夏日更为炎炎热烈。

    姜元靖第一次醒过来是在中毒的三日之后,听闻去给他施针排毒的府医说连话也没说两句就有昏睡了过去,一直到了今日才能下床来稍许走动几步。

    蓝氏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稍间的窗口,面色苍白间依然有些隐隐发青,见蓝氏进屋便弯起一抹虚弱而温柔的笑色来,将手伸向她:“回来了。”

    蓝氏莲步轻移,上前握住他的手,笑色莹莹道:“原是要走了的,谁晓得管家来禀报说是闵家六郎君被杀了。”提着裙摆在他身侧坐下,眸光闪过真心的欢喜,面上带着浅淡的怜悯,“大家都在劝着云岚,我也不好说自己先走了,少不得留下听着。”

    姜元靖睇着她手中的一方粉色牡丹的绢子,花开并蒂,开得绚烂娇美,窗外的光线落在来照在上头,混着花瓣边缘点缀的明黄金线,有异样的华彩自他微垂的眼底不着痕迹得流转而过,转瞬只剩了薄薄的惊诧。

    轻轻叹了一声道:“真是可怜人。好好的一条性命就这样填了旁人的野心算计了。”微微一顿,握着蓝氏的手推心置腹道,“这是人家的事,表达了关心也就是了,不要去过问太多,省的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蓝氏一目莹莹望着他,笑着道:“我知道。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些人的嘴一个个都长着獠牙,且毒着呢!我什么都没说,坐在那里充数罢了。”

    姜元靖微微一笑,似乎很高兴他如今也能懂得收敛了,轻柔道:“我知道你还介意沁微那张无遮拦的嘴。她年岁小又得宠,说话难免不大中听,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等她长大了,许人家了,自然也懂得收敛了。”

    “但愿吧!”蓝氏垂眸点了点头,在他掌心描着他的掌纹,嘴角挑了一抹冷凝,语调却带着泫然的无奈与失望:“从前是我太天真,以为都是一家子说话有时候便随意了些,有些人便以为我在针对他们。如今瞧着行云馆得势,更是一个个上赶着去巴结,刻薄咱们去讨好了他们。”

    姜元靖抬起她圆润小巧的下颚,望着她的眼里凝起一抹内疚与情深,像是碎碎浮冰,在暖阳下慢慢融成了薄薄潺潺春水流淌不尽:“不必管旁人怎么做,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或许、当初母亲说要将我记在名下时,我该拒绝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事了。”

    蓝氏看着那双诚挚的眼睛,那么的睿智而和煦,只可惜没有太多对权势的欲望,少了高门男子该有的野心。

    他从前能在巡防营得到上峰的赏识,说明他是有本事的,若是肯全力一搏,世子之位早就是他们的了。

    不过没关系,靠她自己也能把世子之位给抢回来!

    有了权力和地位,还怕那些个贱人不会如哈儿狗一般,跪在他们脚下求她们施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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