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雪对那些算计并不是很清楚,但就姜沁昀利用她一事,便也足够她表达出对这几个人的鄙夷了。
轻叹道:“我也听说过五嫂在娘家的时候十分受宠爱,吃穿用度一样比照着嫡出姑娘的。可给咱们大嫂嫂撑腰的那么多贵人,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尚书么?何况蓝尚书瞧着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才不会为她得罪同僚姻亲呢!”
“只怪五嫂太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了,若是安安分分,五哥也是个有出息的,来日自有她自己做大员夫人的一日呢!”
沁微一改面对蓝氏时的咄咄逼人,笑吟吟的看着姜元靖:“也只有蓝时莹那种不知尊卑之人,才会生出那么多不该有的心思。五哥自来温和好脾性,从前六哥哥在的时候也与他十分亲近要好,自然懂得侯爷的心思,会一心一意辅佐大哥哥的。是不是,五哥?”
姜元靖的声音似撵着凹凸不平的石子砥砺而过,在蓝氏呜呜的悲鸣里显得那么的心悦诚服:“是,大哥的前程岂是我可比的,自然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二夫人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庭院里树影随着夜风与灯火晃动不停,映在她面颊之侧的斑驳微黄的影,将她嘴角淡淡的笑容称的森然可怖:“那是应当的。就好像文宣那贱婢说的,若是你们大嫂嫂被污蔑了要会未进门继母的清白,旁人也只会说,一定是你们大哥哥教唆的!”
“若让人知道元靖娶进这么个毒妇,戕害兄嫂,更意图毒杀祖母、侄儿,世人重名声,你们五哥在旁人眼里,也就只能是个意图杀害至亲夺爵位的阴鸷之人了。还能有什么仕途可言呢!”
姜元靖感觉自己就似一只被戏弄的鸟儿,在一群面目狰狞的野兽掌心下拨弄戏谑,在它们的齿爪间狼狈而卑微的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惊慌着双眼,看向侯爷,急切的想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丝父子情意,一丝丝的心软,最后却只看到了侯爷衔在眉心的失望和冷漠。
他看出来了,侯爷不杀他,这一次还是不会杀他,但是若是再敢动手,就把家丑外扬,毁他前程!
他身体陡然失力,趴伏在地上,极尽全力的喊声里有薄薄的哭腔与孺慕之意,陡然高扬的话瞬间便撞击在冰冷的青砖石上,闷声回击在面庞上,有薄薄的冲击之痛:“元靖从无此心,还请父亲明鉴!”
太夫人淡淡的特属于老年女人的声音与清脆的翡翠碰撞声融合在一起,似佛音缭绕:“这件事错在蓝氏,你的父亲自然不会处罚于你。既然是家丑也不会流露道外头去,叫人家看我们侯府的笑话。只是你二婶说的也不无道理,是非曲直,你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自该懂得。”
姜元靖如何不懂其中的警告之意,可他稚嫩乖觉应“是”。
烛火轻拂里有水漾的光泽流动,明明灭灭,一摇一曳地将众人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落在地面上、墙壁上,无声而淡漠。
繁漪抬手,微微勾了勾指尖。
晴云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瓷瓶,那是上好的汝窑,釉色均匀,油润如玉,在饱满的弧度上耀起一点明而柔的光芒。
踱步来道姜元靖的面前,躬身送至他的手边:“请您收下。”
太夫人和侯爷似乎不并不惊讶,只是淡淡的看着。
繁漪的容色宛然而沉静,并无面对死敌的尖锐,慢条斯理道:“太夫人和侯爷是做长辈的,怀着仁慈博爱之心,不忍下手。只是如蓝时莹所言,我也本非良善之辈,容了你们多次,耐心也到了头了。”
“这里头是我学着毒经亲自配的,算是我与他妯娌一场的情分。只会让她慢慢的虚弱,诊不出,救不成,无人能抓到你半分把柄,同蓝家、你也好有个交代。”
沁微望着悬在窗边的一袭轻纱落在濛濛月色里轻轻晃动,有柔婉的光芒,她微微眯了眯双眸,似乎沉溺在久远而悲伤的往事之中,末了,听着兄嫂在耳边的声响才缓过神来。
眸色一厉,幽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姜元靖不意她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这个东西来。
他死死盯着那瓷瓶,又望向侯爷:“……父亲!”
侯爷淡漠着神色,只澹澹道:“你自己了结。”
此时此刻,姜元靖并没有能顺利除掉蓝氏的一丝丝快感。
他眼中的不敢置信与惊恐之色,慢慢弥散而开。
他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也知道这是侯爷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可他没想到侯爷竟然是默认慕繁漪的举动,让他亲自毒死蓝氏!
这意味着什么,姜元靖又如何能不懂!
他们、已经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来定他的罪,而是已经认定了他是所有算计的背后黑手!
而他,就算哪一日忽然暴毙,侯爷和太夫人也只会觉得是他招惹了行云馆,他们、是不会过问任何的了!
不理会姜元靖的震惊与绝望,侯爷宽袖决然一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从今往后若有人不顾警告再生事端,绝不饶恕!”
夜渐深。
偌大的侯府逐渐沉寂下去。
前院的小径之畔栽着一颗时光悠久的菩提,参天的高,枝条舒展可遮天蔽日,树叶于夜风里沙沙如旌旗招展。
时至四月,菩提落叶纷纷,在连日春雨后阴郁潮湿的厚积在树下,混合着夏初深夜微凉的风与腐烂发霉的气息,不时刺激着鼻端。
清朗的月光穿过枝条只斑驳的洒落下来零星如铜板的光影,有轻而急的身形踏着光点快速的消失在夜色里,无声无息,侯府值守的护卫半点察觉也无。
前院的灯火已经零星,元庆还未睡,点着一盏豆油小灯,坐在书房半隙的窗下,于月华清澈与灯火朦胧的碰撞下,悠然自得地烹着茶。
自从二皇子认祖归宗,又在侯府住下,荣氏的主君、耆老便三五不时遣人送东西来,吃的用的赏玩的,样样珍贵而精细。
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沉浮、舒展,银毫满披,条真匀齐,茶水碧青而清澈,味纯而干爽。
那是常州阳羡,是上供的御茶,产量极少。
听说今年一共就上贡了六斤,皇帝全都给了皇后,而皇后又赏了承恩公,最后却堂而皇之的送来他们母子这里。
承恩公府的管家就站在他的跟前,笑色亲和得说着:“知道您好品茶,国公爷都记着呢!”
他好品茶?
一个自吃饭就开始吃药、舌头都是木的人,会好品茶?
怎么倒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荣氏啊,本就是小氏族,原也不过徐州中过几个秀才、贡生的书香世家罢了,后因为有旁支堂兄弟一同考上进士而在当地名声大噪,成了有地位的家族。
堂伯爷做到了三品的侍郎,他的姑娘被先帝指给了不得宠的皇子,却最终成了皇后。族人奉承。
而他外祖父却因青春早逝,没有儿子,那些清高的读书人便露出了贪婪嘴脸,穷极手段去逼他的外祖母和未出嫁的小姨母上绝路,要吃她们这一房的绝户。
又因他父亲的早逝,没有煊赫的可能,荣氏一族的耆老们啊,竟连一点的情分都不顾,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族人去欺凌他良善的外祖母、没有出嫁的小姨母。
绝户啊,谁会放在眼里呢!
若不是太夫人念着与母亲的婆媳情分出面调停,这时候他的母亲早已经没有母亲了。
因为太子和皇后的避嫌,荣氏一族也不过担了皇亲国戚的虚名。到了今时今日,意外找回的二皇子却格外得宠,替身边的人讨了册封、讨了赏赐,个个儿风光,却与外祖家不亲近。
于是荣氏终于又想起了他母亲,这位已经出嫁又丧夫又丧父的姑奶奶,希望近水楼台的他们能帮着他们多拉拢李云海。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可恨嘴脸。
人人都说荣氏一族低调,可究竟是低调,还是没有壮大的资本呢?
也只有荣氏的人自己知道了。
听着屋中有动静,也不过淡淡抬了抬眉:“进来坐吧。”
门扉被推开,清冷的月光里姜元靖面无表情的面孔泛着铁青,一步一步来到窗边,站在那里看了元庆许久方缓缓落座。
“蓝氏一定会死。可侯爷也已经看穿了我。”
元庆柴瘦的手熬过了容易犯病的春日,竟养出了一点点的肉感来,执着茶壶的动作间绷起的筋脉也不会显得那么可怕了。
原来圣手研制的药丸,竟这样有用。
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姜元靖,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如此反应,姜元靖的神色如阴云笼罩:“你早料到了?”
元庆并不否认,精致的面孔在薄薄的灯火里仿佛夕阳下的云彩,如同他声音一般,遥不可及:“该提醒的我早提醒过你了,要争这个位置的人是你,难道计划里的每一步都要我帮你走么?”
姜元靖不知道要如何去反驳他。
白溪那个贪财的蠢货,本就是他留给蓝氏的一把带毒的刀子,自然一审就会全都招供了。
姜元庆说慕繁漪一定会猜到碎喉案是针对她去的。
那又如何,若是连这个都看不穿,他也不必与她们斗到今日了,只是他笃定自己的暗棋是致命的,没想到结果一直被他监视着的阮明,还是把话传到了她的耳中,有了防备。
更叫人没想到,连闵静业的死都是假的!
袁致蕴死在了袁家自己的算计里,如今袁家已经彻底不敢再把手伸过来了!
他又说,二房的人应该只是在配合慕繁漪演戏,她们已经就看穿了他在蓝氏背后的影子。
他虽心惊,但并不在乎,姜元庆的布局在他看来还是精妙的。
只要其余计划的时机安排得当,牵扯到了孩子的性命,再有妯娌情意也不过是空话!一样能挑起二房、闵家去针对行云馆!
可姜元庆说盈枝或许会成为变数,结果她竟真的不管周淼死活而反口了!
明明那贱人是那么的想和周淼双宿双飞,却还是反口了!最关键的挑起闵氏对行云馆恨意的一步棋,就这么毁了!
他说慕繁漪一定会看穿下在她身上的僵蚕,没关系,这个他也早有预料,毕竟能让他接连吃亏的人又怎么会是什么都看不破的蠢货呢!
但他笃定那颗谁也摸不出来的暗棋,可以将她彻底踩进泥里。
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自牙缝间迸出,冷硬如铁:“白白损了韩秀禾那颗棋子,结果双喜还是被看穿了,那慕繁漪简直就是个鬼魅,在她眼皮子底下竟什么都藏不住!看来阮家的,也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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