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站在原地,直直看着叶青竹一步步不紧不慢,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离开这里。

    心中的悲伤痛苦在刚才的对话中消散了不少,只留下闷闷的郁结,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委屈。

    李寻欢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转身走向叶青竹的房间。

    这本是极不礼貌的事情,作为一个君子,李寻欢还未曾干过不经允许走进别人卧房这么粗鲁无礼的事情,但是眼下他却觉得都没有关系了。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这间房间的主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甚至于,他从未把这当作他的房间。

    叶青竹的房间很干净,出人意料的干净,完全不像是叶青竹这么一个懒散随便的人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饰是从一开始这屋子里就有的,叶青竹什么都没动过,就连房内小桌子上的杯盏都蒙了层灰,除了房内床上的被单有些许凌乱外,根本看不出这房子几个时辰前还有人住着,住了几天不出去。

    这房间那么清冷那么干净,几乎让人心冷的清冷和干净。

    李寻欢在房门口站了半响,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释怀和任认命。

    看着这房间,李寻欢才终于是认清了叶青竹终于走了。

    毕竟他走的那么突然那么迅速,几乎像是一场梦,叫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但是他的离开又那么理所当然。

    对啊,怎么会不理所当然呢,很久以前李寻欢就知道了,叶青竹甚至没有真正来到过李寻欢的小院子。

    不,或许他来到过,至少在喝酒的时候,至少在每个夜晚的月光下,叶青竹是真真正正在这里的。

    只可惜即使是叶青竹,即使是李寻欢,也断不可能日日喝酒。

    所以叶青竹终究要走。

    而李寻欢绝对留不下。

    叶青竹像是个玩笑般地住进来,又像是个玩笑般地离去了。

    只剩下李寻欢,抱着叶青竹的美酒愣愣站在这里,像是个可悲的玩笑。

    长长一口气叹出满身的无奈悲伤后,李寻欢转身,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担忧望着自己,像一条忠诚的恶犬般的铁传甲淡淡吩咐道:“老铁,收拾下东西,我想我也是需要出去逛逛了。”

    铁传甲一生豪气大丈夫,利落干脆,眼下却是难得讷讷:“少爷,这……”

    叶青竹突兀地说走就走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个任性可恶的大混蛋。

    可怎么李寻欢也……

    李寻欢叹气:“这里只是个能住人的地方罢了,天下能住人的地方何其之多?不过夜晚换了张床的事情,又有什么可长留的?”

    这话不知是在给铁传甲解释,还是在说给李寻欢自己听。

    再待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叶青竹是个留不住的浪子,李寻欢又何尝不是呢?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陪着刚认识的人呆上数月之久,对于叶青竹是头一遭,而对李寻欢,又岂非从未有过的经历?

    盖因有友人,有美酒陪伴,所以天底下最寂寞的两个浪子聚到了一起,共饮了几个月的酒。

    如今友人已去,那美酒没有对饮之人也定是没了往日风味,李寻欢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既然没有理由,便走罢。

    天下浪子都是任性的大混蛋。

    初到关外,李寻欢竟是除了这个院子哪也没去过,这件事想想都要让他自己发笑了。

    小李飞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牵肠挂肚,优柔寡断。

    故人已去,了无牵挂,那么便四下游历,四海为家好了,也算对得起自己浪子的名头。

    天下浪子都是最多情,也是最无情的。

    他们可以为很多事情微笑,对很多人温柔,为很多事逗留,但是浪子之所以是浪子,就是因为他们在该走的时候从来都是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一如叶青竹,一如李寻欢。

    叶青竹走的时候李寻欢留不住,那么现在李寻欢要走铁传甲自然也劝不得。

    多奇妙,今天与昨天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任何特殊,但毫无预兆的,叶青竹和李寻欢,竟是双双离开了。

    老铁收拾东西的速度很麻利。

    李寻欢没等多久就舒舒服服地坐上了他那辆豪华舒适的马车,在一堆毛裘锦缎的簇拥下喝上了被铁传甲细心温过的暖酒。

    温热的酒液一直暖到胃里。

    李寻欢抿着酒苦笑。

    可不是,叶青竹的酒,向来是最好的。

    马车颠簸着远去,空余雪地上两道蜿蜒的痕。

    远远地李寻欢和叶青竹曾经住了几个月的院子孤零零立在那里,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谁能想到不久前,还有两位好友在园中石桌前举杯对饮,谈笑畅聊呢?

    天下的浪子,离去时都是最冷酷无情的。

    即使是六如公子的小李飞刀,温柔的翩翩君子当朝探花,也不例外。

    人去楼空,当是世间最让人遗憾的悲剧之一了。

    马车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进着。

    途中经过了初见叶青竹的那棵树。

    那棵古树的确是好认,高立笔直地听着,树干褶皱干枯,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孤零零地只剩下秃枝,立在风雪中,显出几分孤高之感。

    这一带最高的树,叶青竹唯一认得的树。

    李寻欢让老铁停了车,披上了厚重的狐裘缓步走到树前。

    树下石桌旁的泥土的确有翻动的痕迹。

    老铁寻来了铁铲,顺着那处几下便挖出了一口巨大的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码着满箱的酒。

    李寻欢一眼就看出了那熟悉的酒坛——叶青竹酿酒用的酒坛,曾经多少个日夜叶青竹就是抱着这样的酒坛懒洋洋轻飘飘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与李寻欢调笑饮酒。

    而今……

    李寻欢叹息,很多事不提也罢。失去的就是失去了,走了的便就是走了,失去的要不回来,走了的也寻不到。

    这是他很早以前便知晓的道理。

    李寻欢凝视着那一箱让世界上所有的酒鬼都垂涎欲滴,梦寐以求的酒,缓缓道:“老铁,埋起来吧。”

    铁传甲犹豫地轻声询问:“少爷,不带走几坛吗…?叶公子别的不说,酒酿的可是天下一绝的。”

    总是对叶青竹这个懒散刻薄的人有些不喜,但是沾了李寻欢的光有幸品尝到叶青竹的酒的铁传甲还是被叶青竹的美酒深深折服的。

    李寻欢轻笑道:“不用了,这酒我该戒了。总是喝叶兄的酒我会上瘾的,如若对这酒上了瘾,等到这酒喝光了,岂不是天下所有酒我都难以下咽?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岂非让我生不如死?怀璧其罪,这等好酒,李某自认无福消受了。”

    谁又能相信呢?李寻欢这样的,连毒酒都能面不改色喝下的酒鬼,却拒绝了这一箱举世难求的美酒!

    可他拒绝的理由又那么有道理,那么无懈可击。

    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李寻欢又发出一阵叹息——最近他好像总是在叹息,实在是因为如若不叹息,那他几乎要被满心的寂寞和怀念淹没。

    “老铁,便是埋了吧。埋得深一点,免得这酒香溢了出来,让我把持不住。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便很难逃脱了,便是在被它们诱惑前远远逃开的好。”李寻欢叹息着说,语调缓慢而优雅,即使是这样悲伤而寂寞的时候,他看起来依旧清俊温柔,风度翩翩,隐约有几分出尘的仙人之姿。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

    老铁连声应了,心中暗骂了没事找事莫名其妙的叶青竹好一会儿,面上却是麻利地挖了个更大、更深的坑,把那箱绝顶的,天下第一的美酒尽数埋了下去。

    李寻欢静静看着那口箱子连着熟悉的酒坛没入土中,被细碎的土壤一点点掩埋。

    谁又能想到这平凡无奇的土块下,埋藏着此等绝世美酒呢?

    李寻欢最后深深看了眼那个被土填埋的小坑,转身坐回了车。

    铁传甲收拾了器具也坐回车前驾马,转头看向车内的眼中满是忠诚和担忧:“少爷,接下来可是要去何处?”

    车内传来李寻欢轻柔的回答:“随便走走吧,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世界就这么大,头上顶的是同一个太阳,脚下踩的是同一片土地,去哪都一样的。”

    对没有家的浪子来说,天下再大又有何不同?若是没有赋予这个世界意义的重要的人在,天涯与海角又能有什么分别?说到底,地是拿来走的,天是用来望的,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被浪子看得透彻,于是一切便也没了分别。

    四海为家,因为浪子本无家。

    铁传甲眼中的担忧更盛。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叶青竹这个名字。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家的伟大的,强大的,优雅的少爷很是中意那个忘恩负义,说走就走的混蛋。

    于是他也只能在心里无伤大雅地骂骂了。

    铁传甲驾着车,细细倾听着寒风中的声响,在空旷辽远的关外竟是捕捉到了一丝人声。

    虽说少爷本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去处,但是铁传甲又怎能忍心让自家身体不好的少爷待在这荒芜之处呢?若是到了有人的地方,少说也有个照应。

    略略思索,铁传甲调转马头往声源处前进。

    李寻欢从来不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人,所以他们这些真心喜爱李寻欢的人也不得不对李寻欢多操几分心了。

    可惜这个道理,李寻欢什么时候懂呢?

    远处的人声渐渐清晰起来,竟很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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