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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卓言”。

    这个名字曾与他的名字一道,出现在元初四年的那场扬名武会榜单的头名上。

    如今换了个地方再见,竟说不出究竟是期待还是隐忧。

    梁远州抬手,修长的手指顺着垂落木牌上一截小小的绳子,点在了那本被压在几本卷册之下的文卷上。

    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利索地将那一本抽了出来。

    对于他不在长安时端王府曾发生过的事情的关心终究超越了私自查看案卷可能带来的风险,让梁远州暂时扔开了写着“江氏”的那一本,而坐下来,翻看起属于叶卓言的这一本来。

    “叶卓言,端王叶臻之子。生于承平七年腊月廿七。元初四年扬名武会首名。”

    卷册的纸页已经微微泛黄,第一页上字迹寥寥,显然多年都不曾有过增补。

    督鉴司的案卷一向在第一页上总述被记录者生平大事,而叶卓言的这一本却在元初四年扬名武会之后戛然而止。

    梁远州看着那一页上端正的字体,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迅速地翻到后面几页。

    空白!

    整整一本卷册,除了这首页上几乎几个不足挂齿的字迹外,剩下的全是空白!

    梁远州捏着那本卷册的手指泛起冷意。

    元初四年,扬名武会之后不久他就入督鉴司前往北境,那时叶卓言应是回了王府的,可不久之后,他就在淮南道收到了端王府上下尽皆收监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情,督鉴司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没有记录,可为什么叶卓言这里什么都没有?

    端王府倾覆又起复,整个朝堂的局势也在这八年里变了又变,可督鉴司只奉天子之命行事,又怎可能因为朝堂变化就缺少记录?

    梁远州将那一本扣上,起身,又去方才的架子上一本一本翻去。叶卓言的这一本既然在这,那曾经的端王爷,端王府,关于这些的案卷应该也就在附近。

    果然,他翻了两下,就将端王府上下的许多本案卷都找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让梁远州更没想到的是——

    这些案卷之中,竟然被人将本该记载着元初四年之后事情的纸页撕掉了!

    被裁掉的纸页留下了变得毛糙的缺口,似乎是在大剌剌地嘲笑着翻开这本案卷的人,嘲笑他将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以至于竟然天真地寄希望于只在这些故纸堆中找到陈年旧事的答案。

    “司长,查到要查的东西了吗?”门外响起了一个略显出几分苍老的声音。

    梁远州的身体忽然地僵了一下,只是多年督鉴司的生活,让他很快就重新强自放松下来。他将捏在手中的案卷合上,开口道:“恐怕是前辈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袁近笑了一下,走了进来:“老朽在案卷阁多年,司长是第一个被圣上特许走进这里的。”

    梁远州抬起头来看向他:“历届督鉴司的司长,都有进出案卷阁查看卷宗的特权。”

    袁近摇摇头:“不一样,只有见此金令,这一层的大门才能打开。除了老朽,司长是第一个到这的。”

    “所以,这些卷册,都是前辈所写?”

    “那倒不是,也有许多是写好了才送进来。不过司长后来擅自拿的这几本,倒都是出自老朽之手。”

    “前辈是说,被撕掉的那些吗?”

    梁远州问得直接,便是袁近也没有想到,他明显地顿了一下,而后才回答:“司长虽年轻,可年轻却也有年轻的好处。”

    “前辈若是想于圣上面前告发在下,在下自当供认不讳。”

    “司长误会了。”袁近将摆在桌上的那些关于端王府的卷册重新收整好,又放回原本的架子上,“圣上给了司长金令,这些案卷又有哪个是司长看不得的?只是前路未明,有些事情,无法堪明真相,也就无法落于纸端。”

    “‘无法堪明真相’?”

    “督鉴司案卷阁只记真言,司长觉得呢?”

    梁远州的目光缓缓垂落,落在了还摆在桌上的写着“江氏”的那一卷。

    “只记真言”,所以端王府一案,其实在圣上那里,并没有完全水落石出吗?那如今端王府的起复,又是因为什么呢?

    “司长与端小王爷,是旧友吧?”袁近忽然问。

    梁远州没有否认。早在他进入督鉴司的时候,这些事情就不可能瞒得下去。

    袁近于是接着道:“端小王爷自幼聪慧,如今却成了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司长关心朋友,这是自然。只是世间诸事,答案未必就在题目之下,有时看似绕了个圈子,实则已是捷径了。”

    “捷径?”梁远州总觉得袁近话里有话。

    袁近却不再解释,他抬手点在了写着“江氏”的那本卷册上,而后就笑着离开了。

    梁远州重新垂眸,看着那本圣上要他来查的案卷,微微皱了眉。

    *

    端王府。

    砌玉进得屋来,还未说什么,便已先跪了下去:“属下无能。”

    叶卓言搁下手中的笔,转头笑道:“起来吧,不怪你。”

    他披着一件衣裳站了起来,走到砌玉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来:“督鉴司是什么地方?若是这么轻易就能让我们查出来,那当年,王府也不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砌玉显然觉得自己未能帮到王爷,心里还有些愧疚。

    叶卓言摇摇头,重新走回椅子边坐下:“让你们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只是想试试罢了,查不到他,查查别人也是一样。”

    他不过是在宫里见到了梁远州,所以觉得狗皇帝定是又要做什么事了,可督鉴司,又是梁远州,有什么目的哪里是能轻易被人窃取的?

    派砌玉去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他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说点别的事我听听。”叶卓言打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起来。

    砌玉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绢布包来:“咱们的人那天从扬名武会上回来之后,就发现了这个,请王爷过目。”

    叶卓言接过来,将绢帕展开,脸上的玩乐气息瞬间便消失不见:“玉?”

    砌玉点头:“属下觉得这些玉屑有蹊跷,是以便想让王爷看看,就带回来了。”

    叶卓言搁下折扇,从那布包里的几片小小的玉屑之中拿出了一片来,对着外头天光细细看去。

    玉是好玉,莹润剔透,几乎看不出什么杂质来,即使是这么点边角的碎屑,也能看出其若雕出什么成品来,必是价格不菲。

    可怪就怪在,这玉太好了些。

    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大半都是要运进皇宫里的,外头所见,几乎屈指可数,能被砌玉他们发现的,就更是寥寥无几。这几片玉屑,显然是在雕刻什么东西的过程中剩下的,除了宫里,哪还能有这么好的玉用来雕刻呢?

    若那好玉真的唾手可得,八年前他父王又怎会因为私铸玉玺的谋反罪名,被投入天牢?

    他从小就在端王府长大,父王对狗皇帝如何,他看在眼里,十几年兄友弟恭,就因为一个莫名出现的玉玺,全然毁于一旦。

    叶卓言明知道是有人陷害,可他找不出证据,更找不出幕后之人来。

    这么多年不得不借纨绔之名保全岌岌可危的端王府,不就是想将当年的真相查清吗?

    “这东西,是在哪发现的?”

    “城南,就在出城门不远的林子里,就是那日从扬名武会回来时,我们的人无意发现的。”

    “说是无意,实际上谁知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指引呢?”叶卓言将手中的一小片玉扔在桌子上。

    砌玉不解:“可我们的人,行踪不会暴露出去……”

    “对方也未必要知道你们的存在,他只要知道我的马车那日会从城南走,仅此而已。若是这次发现不了,有的是下一次的机会。”

    “那这些人的目的是?”

    “管他什么目的呢?”叶卓言看着桌上的碎玉笑了一下,“追查那块玉玺这么多年,不是些以次充好的破烂玩意,就是没头没尾的无用线索,这还是第一次找到这么好的玉吧?”

    砌玉想了想,点了点头。

    自打王爷回到王府,秘密启用了他们这些人以来,布置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找各式各样的玉,找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玉没见过?可让王爷都称赞的,这还真是第一次。

    “既然对方都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不管是真有可追之事,还是引蛇出洞,我若不会一会,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可是王爷,若贸然继续下去,会不会……”

    “无妨,只要端小王爷还有武艺一日,即便他现在是个只会喝酒寻欢的废物,也没人敢贸然向他动手的。”

    扬名武会第一的名头,有时候也确实好用,即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连亲自给他行刑的江之涌都不敢确认,还要靠新一届的扬名武会来设局,可见,那年他的剑法,也并不算白费。

    叶卓言想到这,视线不由自主就落在了不远处被完好地搁在兵器架上的残雪剑。

    他脸上的笑容暗淡下去,右手仿佛又隐隐地疼了一下。

    他能骗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而且,上次的扬名武会之后,他开始不确定,是否骗过了梁远州。

    “王爷?”砌玉见王爷的视线落在残雪剑上,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提醒。

    叶卓言回了神,便道:“不必怕什么,只管顺着这些玉屑查下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拿那些懦夫提都不敢提的旧事来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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