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来源:..>..

    天方破晓,昨夜尽欢,御剑山庄的这处庄园之中,不少人还仍在睡梦中。

    庄主钟勤却是猛然醒来,端坐在床榻之上,看着来人。

    毕竟是个中高手,便是有不速之造访,他也依然气定神闲。

    梁远州并不见外,在他床榻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么快就开始为督鉴司做事了?”钟勤笑道,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显然只是表面气。

    梁远州无意与他寒暄,开口便是:“钟庄主贵为御剑山庄之主,想来应该不屑于用那些小人手段。”

    他语气算不得多好,钟勤脸上的笑意自然也没了:“这是扬名武会结束了,梁公子有了好去处,于是便连钟某的薄面也不给了?”

    “不过是说一个事实。”梁远州看着钟勤,倒是丝毫没有一点畏惧之意。

    钟勤目光深了深:“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庄主的黑衣人大概不是御剑山庄弟子吧,不若好好练练,不然出来了是为御剑山庄丢人。”

    “梁远州,你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钟庄主,从这里出去,叶卓言可不是随意能够拿捏的,还请钟庄主把握好分寸。”

    钟勤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自然清楚叶卓言是什么身份,虽然是在扬名武会开始后一段时间才调查清楚。若非知道那人是什么样的背景,他也不需要急着出手,想趁人在自己地盘上的时候尽早解决后患。

    他没回答,因为不论怎么说,话越多越能找出漏洞来。

    尽管梁远州的目光好似早已洞察了一切,但钟勤还是要装作他什么都没有听懂。

    他这样的反应,并不在梁远州的意料之外,但他本就是来做最后的警告,无所谓钟勤是怎样的态度。

    于是他接着道:“钟庄主其实对自己的首徒还是有情谊的,否则也不会动用暗卫,屡屡对想要查清真相的卓言出手。甚至在我们被逼入禁地之后,不惜冒着旧事暴露的风险,与密室之中关着的那人一战。”

    钟勤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他明明还不过弱冠,此刻却好像有了些许威压一样,让钟勤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梁远州轻轻笑了一下:“钟庄主想要叶卓言的命,还是真挺大胆的。”

    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敢对端王府的世子出手,不得不说,就连梁远州在推测出这个结论时,也为钟勤的疯狂所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倘若他与叶卓言都死在了吴岩前辈的那个密室里,那就凭端王府,怕也找不出真凶是钟勤的证据来。

    旁观者都觉得钟勤不顾首徒的死活,冷酷无情,可实则,他为了自己首徒步步算计,险些在江菱之后,又添一条人命。

    “江姑娘倘若泉下有知,也不知会如何看待你这位掌门师父。”

    “哈哈哈哈哈,”钟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精彩,还真是精彩。怪不得梁公子能被督鉴司的瞿司长选中,这般推断,这般舌灿莲花,老夫也自愧不如。”

    梁远州并不因他的态度气恼,反而也淡淡笑着:“钟庄主是聪明人,想来明白我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公子真的很关心那位小世子。”

    “扬名武会的队友,原本不就是如此吗?”

    “妙哉,妙哉,老夫做庄主多年,不想竟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但愿钟庄主,真的听到了该听到的话。”

    梁远州说完,不再久留。他想说的已经都说了,钟勤自然并非良善之辈,他希望借自己入督察司之机,能替叶卓言,将这个见风使舵两面三刀之辈阻隔在外。

    钟勤在人走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才彻底冷了下来。

    在后山禁地遇到吴岩的时候他就感觉出了不对,果然,果然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进了督察司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

    叶卓言醒时,正赶上梁远州推开门从外面进来。

    刚醒来的人还犯着迷糊,叶卓言揉着眼睛,趴在被子里,冒出一句:“你去哪了,怎么从外面进来?”

    嘟囔的话像是水里的鱼吐了一串的泡泡,梁远州一时失笑。

    “天气不错,去帮你拿了些早膳。”他走进门,将带回来的包子搁在桌子上。

    叶卓言闻见了香味,一下从床铺里爬了起来。

    昨夜睡觉时衣服也没怎么脱,随便理了理,他就跑过来,凑在那包子旁边深深地嗅了一下。

    “这不是庄子里的包子,你从哪买来的?”

    “小婳托人送来的。是村子里的婆婆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味道闻着还不错,就给你留下了。”

    “梁远州,我没白跟你当这么久队友啊,想当初你连话都不跟我多说,现在有了包子还给我分享。”

    叶卓言说完了,飞速地洗漱了一番,就坐在桌前,对着几个包子上了手。

    “好吃啊。”他一边嚼着一边不清不楚地感慨。

    村子里的婆婆做的包子,馅里连个肉都找不出几两来,几乎全是菜,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卓言就是觉得好吃,比那长安城里的那些大鱼大肉还要好吃。

    梁远州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将几个包子一番狼吞虎咽地吃进肚子里,忽觉心里有股莫可名状的感情,像是涟漪一般晕了开去。

    “你今天怎么了?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叶卓言快吃完了,瞧见梁远州那副表情,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梁远州闻言错开了视线,好似带着几分随意地问道:“离开这里去哪?”

    叶卓言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看了一眼搁在旁边的残雪剑:“我也不知道去哪,或许去城里逛逛,找些什么乐子也不一定。”

    长安城是国都,国都繁华,最不缺的就是纨绔子弟,叶卓言若真想找乐子,可能比参加扬名武会还容易。

    “不回家吗?”梁远州却是忽然问。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叶卓言愣了一下才道:“家?”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王母妃,想到了旁人可望不可及的端王府,然后轻声道:“或许过几天再回去吧。”

    “长安也许没有表面看着那样风平浪静,早些回家里,总比在外面让人放心。”

    “梁远州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梁远州不知该怎么解释,苦笑了一下:“别忘了曾经因为江菱的事,你还被人追杀过,在这里尚且有我,回了长安,就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人放心?”

    叶卓言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在梁远州身上扫了一圈。他觉得今天的梁远州很不对,他这些罗里吧嗦的话,不像是告别,倒像是要交代后事了一样。

    “梁远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是,不是吗?”

    叶卓言怔住,他的问题没法问下去了,他真的有秘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梁远州启齿的秘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在某件事上骗了你,你会生我的气吗?”叶卓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梁远州回答得却很干脆。

    “你这么一点都不犹豫不思考,我会觉得你在敷衍我。”

    “你任性妄为的事还少吗?我要是同你生气,大概今日不能坐在这里。”

    叶卓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亏我还当你是好队友呢,原来你心里我就是‘任性妄为’四个字。”

    梁远州看着他在那里兴奋地数着两人成了队友之后的荒唐事,心里终于被那些曾经压抑着的情感堵得满满的。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只是希望这样的时候慢一些,再慢一些。就算早已看到了结局,可他此时,却甘愿沉沦在这般岁月里。

    就算做再多的准备,分别也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叶卓言目送颜折风跟着歧衡山的人离开时,觉得他的好友肉眼可见地颓丧不少。

    林绝弦是真的走了,在昨夜就离开了这座保存着他们诸多记忆的庄园,他什么都没留下,没有信件,没有解释,他也什么都没带走,包括两人有回输了比赛,颜折风为了安慰他,送他的一块璞玉。

    叶卓言见过,那是块上好的玉,碧绿的颜色没有一点杂质,还未经雕琢,颜折风曾说,要让林绝弦到时候找个匠人,雕成他喜欢的模样。

    那块玉,颜折风自己带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一时半刻根本无法纾解,颜折风自己也明白,他只是心有不甘。

    “走吧,他回了歧衡山,慢慢会好过来的。”叶卓言一直注释着歧衡山的队伍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才转头对身旁的梁远州说。

    同扬名武会上相熟的江湖子弟们告别,又去看了看梁婳,等梁远州和叶卓言再次走入长安城的时候,已近正午。

    “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热闹的声音了,还是长安城好啊,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都不缺,只怕挑花了眼。”叶卓言走在路上伸了个懒腰,回到这,就像回了快乐老家。

    梁远州笑了一下,想起瞿东的话,终于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上次是你请我,这次换我请你吧。”

    叶卓言见鬼了似地看向梁远州:“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梁远州继续往前走,不再看他的眼睛:“听说宴乐坊有道荷叶鸡很是不错,不知道你尝过没有?”

    “梁远州你可以啊,连这都打听到了,不愧是进了督鉴司的人啊。”这话就那么顺顺当当说了出来,叶卓言忽然觉得,他好像都没那么讨厌督鉴司了。

    他笑了笑,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那行吧,就荷叶鸡,当我为你去督鉴司践行了。”

    梁远州看着他兴奋地大步流星往前走,终是在思及‘宴乐坊’三字的来处时,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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