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交代什么?怎么交代?

    江之涌连连后退,像是见了鬼似的就要逃,可那周围督鉴司的人瞧见自己司长来了,又怎能让他逃掉?

    他被团团围困在当中,一个趔趄就跌倒在了地上。

    可他根本来不及站起来,梁远州在朝他走过来,他坐在地上,扒拉着地上的泥土连连向后。

    “梁远州!老朽可是当朝太师!你要做什么?”

    他厉声质问,可那声音里的一点颤抖根本逃不过梁远州的耳朵。

    “负隅顽抗,这可不该是太师大人的作风。”梁远州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之涌,若非要一个真相,他一刀就可以让面前这个人毙命。

    “老朽是太师!是朝廷重臣!梁远州你这是要谋反,谋反!”

    “要谋反的到底是谁!”梁远州厉声喝断他的话。

    江之涌猛地被吓住了,那“谋反”二字,像是什么魔咒一般,让他突然愣怔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

    他浸淫朝堂多年,最擅察言观色,梁远州那模样,分明就是知道了什么!

    “你,你想说什么?”

    梁远州冷笑了一声:“太师大人不妨猜猜呢?”

    督鉴司的刑罚整个大周朝堂几乎无人不知,江之涌曾亲手送人进去过,比旁人更要清楚几分,可他看着此时的梁远州,就已像那些刑罚都在身上过了一遍似的。

    他后背冷汗早将里衣浸湿,额头上也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我可,我可告诉你,你没有皇命,擅自对朝臣动手,可以治死罪!”

    “是吗?”梁远州根本不为所动,他当然不会现在杀了江之涌,总得要等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才行,可攻心为上,他的横刀却离江之涌越来越近。

    江之涌到底是个文臣,他心狠手辣,可无需自己动手,如今还是第一次面对这般近的刀锋。

    眼看着那锋刃就要戳在他的头上,江之涌嘴唇颤抖,这回连话都说不出了。

    “梁远州……”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除却梁远州和江之涌,几乎没人听清。

    那刀锋在离江之涌眉心一指的地方停下来,梁远州微微偏过头,朝背上的人道:“怎么了?”

    叶卓言的脑袋无力地搁在梁远州的肩上,吐息就在他耳边,而那微弱的声音里,却竟好像带出一丝狠厉来。

    “我要杀他……”

    八年,他等了整整八年。

    沉于天牢之中的梦魇,让他八年间屡屡从梦中惊醒,几乎睡不得一个好觉。

    端王府一夕覆灭,他此后再难执剑,若非皇祖母相救,甚至连留一条性命都不得,全都是拜这江之涌所赐。

    就算是再也拿不起残雪剑,江之涌,他也一定要亲手来杀!

    “好。”梁远州的声音很轻,是回答给他一人的。

    叶卓言终于弯了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你们这是目无律法!”江之涌大叫。

    可那两人置若罔闻,梁远州兀自蹲下身,让背后的人可以站立在地面上。

    叶卓言早没了力气,他便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他从背上放下来,又揽在自己怀中。

    “能行吗?”

    叶卓言一手搭在梁远州肩上,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支撑堪堪站住。

    而那位梁司长竟也一点不嫌烦,竟真的耐心地将自己的横刀交予他手中。

    叶卓言执不了剑,自然也提不了刀,可他掌心触及刀柄的一瞬,立时就有一个有力的手掌包了上来,执着他的手,也执着那柄横刀,更近一步指向江之涌。

    “太师大人,若是详细说了,可求一个痛快。”梁远州冰冷的目光沿着刀锋重新钉在江之涌脸上。

    江之涌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共同执刀的两人。

    “镌玉坊,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叶卓言眼眶微红,微弱的吐息之间,那句话却清晰异常。

    他声音并不大,甚至再远一点的颜折风和林绝弦都听不大清。

    可江之涌听在耳中,就好像是看见了当年的端王叶臻,从地底下爬出来向他索命一般。

    “我,我……”他剧烈地喘息,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让他四肢的行动也变得缓慢,他退无可退,甚至搬出皇权都没了用处。

    那不是来审他的,那是来找他报仇的,报仇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是不是要奉圣上之命呢?

    “我,我我,我没有,没有……”他像疯了似的飞快摇头,“我没有,没有……”

    噗!

    “卓言!”

    江之涌的话戛然而止,梁远州伸手扶住猛然向前栽倒的叶卓言,再抬头时,却见自己的横刀,擦过江之涌的下颚,却是直直捅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浓烈的血腥味在一瞬间弥漫开去,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如起来的变故震得怔住了。

    江之涌死了?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死了?

    “卓言,卓言!”

    叶卓言单膝跪在地上,原本执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还死死盯着江之涌,在被梁远州扶住他几欲倾倒的身体之后,才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我没有,我……”

    他自然知道杀江之涌也要等审出结果才能杀,那江之涌已几欲崩溃,说出当年隐情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又怎么可能自己出手把人给杀了呢?

    他想解释,可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看着梁远州,像是茫然无助的孩子抓出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救活他,救活他……”

    “我来,我来解决。”梁远州揽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逍遥散的药力尚未散去,他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此前也不过是拼着报仇的那口气,如今江之涌突然毙命,他自然也再撑不住。

    那一句话尚在耳边,梁远州便已能感觉他沉沉昏了过去。

    “死了。”林绝弦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这边,他探了脉,站起身来,凉凉地说道。

    “死得可真巧。”颜折风皱着眉头,目光从这里所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去,冷笑了一声。

    “把人带回去。”梁远州背着叶卓言起身,看了一眼督鉴司的人。

    已经断了气的江之涌被很快搬到督鉴司的担架上,由人抬着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梁远州转身看了一眼一直在这里未再说一句话的钟勤。

    “还没问钟庄主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来做什么呢?”

    钟勤躬身行了礼:“草民接到端王殿下的消息,故此前来,不想这江大人竟毙命于此,实在是……”

    梁远州笑了一下,方道:“钟大人最好真是因卓言的消息而来。”

    *

    已是后半夜,整个长安都陷入一片寂静。

    因为督鉴司的特殊关系,梁远州一行得以入城,但要回到端王府却实在引起的动静太大,是以梁远州带着叶卓言回到了督鉴司他的屋子。

    督鉴司中自然有逍遥散的解药,但叶卓言中毒时间太长,他身体又原本就算不上多好,故而服过了解药,人却仍睡着,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

    江之涌毙命于镌玉坊外,好不容易理清的线头又戛然断掉,督鉴司中清查此案的大小官员,自梁远州回来便开始忙,直到近四更天,方才重新将此行镌玉坊的收获整理成案卷。

    一应卷宗,梁远州都要亲自审核,待他忙完这些,草拟出呈给圣上的奏报,回到自己的屋子时,东方的天空已然泛白,新一日似乎就要到了。

    屋子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昏黄的光线映在躺在床上的那人脸上,让他本就有些瘦削的脸更添了几分引人心疼的虚弱。

    梁远州走过去,轻轻在床边坐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督鉴司有堪比太医院的郎中,已为他诊过脉,包扎了伤口,可那些因被囚禁而产生的伤痕,又岂是那么容易愈合恢复的?

    他看见了叶卓言那被换上的干净中衣半遮的手腕上露出的半圈暗红,紧紧攥了拳。

    他回到长安时,曾想既活着回来,便再不能让叶卓言受当年孤立无援之苦,却不想仍是晚了一步,他还当自己能护好他,今日想想,实为可笑。

    江之涌的死绝非叶卓言失手,虽尚不清楚缘由,但江之涌背后之人,定然已经察觉他们在查当年端王府一案的真相。

    镌玉坊是浮出了水面,但当年端王府一事个中详情,却仍待抓着这条线理下去。在他找到最终的真相之前,叶卓言的处境,便如当年朔门关一役之后他的处境一般。

    虎狼环伺,他又该怎么护着他呢?

    “司长,袁阁主来了。”门外响起侍卫不大的声音。

    梁远州最后看了一眼叶卓言,而后起身朝外走去。

    *

    叶卓言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他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外面天光照进来,能瞧见这屋子收拾得单调整齐。

    他动了一下,浑身各处的疼痛就很合时宜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他不由“嘶”了一声,而后干脆任命般继续躺在床上。

    他想到很多,想到昨日发生种种,明明不过几个时辰,却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

    他记得江之涌好像是死了,死得也太容易了些。杀了那么一位朝廷要员,又没有找到什么铁证,想必过不了今日,宫里的人就会把他又押入天牢里了吧。

    狗皇帝原本就看他们端王府不顺眼,这回他自己送了把柄,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再从天牢里出来一回了。

    他的思绪纷繁杂乱从许多地方掠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得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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