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本就会让人因未知多了许多担忧,而再兼空间逼仄,那种被压抑的感觉便会更浓烈三分。

    偏他此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根本没法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叶卓言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包裹着,只希望遑论活着或是死了,赶紧出了这个地方才是要紧。

    可碎石围困,哪里又是那么容易?

    饶是梁远州几乎过目不忘,在进来时便已多少熟悉这里地形,可两人从地底下挖出一条路来,也着实困难重重。

    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他们运气终归好了一次,掉下来的碎石只是有一些擦着身体滚落,并没有将他们砸个重伤。

    “好在劣质的火/药威力不够,这里应当还有残路。”梁远州以刀鞘将那些碎石一点点捅开,在感觉到一丝风挤进来后,好像终于放心了一点。

    “你怎么样了?还能坚持吗?”他将靠在他身后石堆上的叶卓言搬过来,让他靠着这边得已进风的一个小口。

    一路挖开一条通路到这个地方,他都只能这样一点一点搬动叶卓言的位置,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有没有磕到碰到,梁远州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只是每每手触及到他,还是不敢查探他的伤势,唯恐他又生气了。

    兴许是有误会吧,梁远州也说不清,只希望赶紧出去,将江之涌绳之以法,也好解开这一切的谜底。

    叶卓言靠在石堆上,无力地看着黑暗中隐隐约约好像在那的一个人影,督鉴司看来是有钱了——他的视线落在梁远州身上的一颗小小的珠子上——衣服上都能缀得起一颗小夜明珠了。

    “为什么来?”他忽然问出声,声音很小,几乎要淹没在梁远州扒拉那些碎石的声音之中,可是那个人还是听到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这狭小的空间里忽然就有了一瞬的静谧。

    “你不能死。”好一会,他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又是那些打通道路的单调声音。

    叶卓言无声地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一条路,想要出来并不容易,也不知道在那黑暗之中挖了多久,叶卓言才终于感觉到身边的风大了一些。

    进来的空气更多了,说明他们离出口也更近了。

    只是太累了,叶卓言很困,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可他深知逍遥散的药效,却是拼了命地让自己睁着眼睛不要睡去。

    “呼”的轻轻一声,梁远州终于将火折子点亮了,尽管是微弱的一点光亮,可在此种情形之下,倒是显得明亮非常。

    叶卓言微眯了一下眼睛,再聚焦,就见梁远州朝他这边探身过来。

    其实这么狭窄的一条挖出来的通路里,他们两个本就离得极近,可他突然的动作还是让叶卓言微微惊讶。

    梁远州举着那个火折子,借着光亮,认真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越是看,心里就越是像要被一柄刀戳烂一般。

    江之涌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面前的人一件中衣,像是从血里洗过似的,全是受刑的痕迹。

    “江之涌也许还在外面,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倘若出去,你切莫再动怒,更不要朝他动手。”梁远州说着,从自己身上摸索出一包药粉来。

    督鉴司的人出门在外,身上总习惯带着些常用的伤药,叶卓言看着他将那纸包展开,作势要给他上药,开口道:“你觉得,我还能动手吗?”

    梁远州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那种像是被禁锢住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让他只恨自己来得太晚,来得太慢。

    “我给你上药。”他压低了声音,抬手将叶卓言本就已经有些破烂的那件中衣小心揭开。

    伤口太多,他也只能先将那些大些的处理一下。

    叶卓言没有力气,也没法推开他,只能任由他的动作。

    “梁远州,”他偏转了视线,“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吗?”

    还举着那个火折子,梁远州恐伤到他,动作很慢,他听见了叶卓言的话,却始终垂眸处理他身上的伤口,没有一句回答。

    叶卓言觉得自己眼里好像一片温热,可又实不愿承认是想起了八年前在御剑山庄后山的石室之中的事情,于是他用尽了一身的力气,以他所能达到的最严厉的声音道:“够了。”

    梁远州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的脸。

    “本王不需要你督鉴司的人,来上药。”

    分明中了逍遥散,连说话的声音都算不上多大,可偏是执拗地要拒绝他。

    梁远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身上两处大些的伤口都处理过,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他于是缓缓为叶卓言将衣服的系带系好,重又拿起横刀来,要接着去开路。

    叶卓言轻偏了些头,不愿看他。

    梁远州微抿了一下唇,终究没再开口说什么。

    不多时,叶卓言便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件衣裳,他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那清理碎石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貌似一心看着前方。

    *

    夜风吹得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四野的一片漆黑之中,此一处火把的通明便显得异常耀眼。

    颜折风冷眼看着领了一队人前来的御剑山庄庄主钟勤,只觉自己之前怕是瞎了才会觉得此人还算有些良心。

    半个时辰前,就在江之涌与他们对峙不久之后,钟勤就领着一队人赶到了。

    颜折风虽不知这位御剑山庄的庄主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又是怎么来了这里,但想着对方好歹是江湖中人,又与梁远州叶卓言也相识,还当得了助力,能帮他们一举拿下江之涌。

    谁知道费了半个时辰口舌,他越发觉得,这位钟庄主竟是来和稀泥的!

    督鉴司的人听命行事,梁远州不在,他们虽不会放走江之涌,却也不会出手,而钟勤来了之后,表面看着是替督鉴司的人说话,可只要细细想想,就知道他言下之意就是想自己带走江之涌。

    颜折风冷哼了一声,突然想起当年扬名武会,这位钟庄主就曾与他的同门师兄有过一场争执,可惜他那时竟没看透,还当是真有什么误会。

    “这长安城可是要宵禁了,依草民看,若是不得回城,不若先去草民那里,总比诸位站在此处说话要强上不少啊。”

    这已经是钟勤不知第几回说这种话了。

    他这打太极的说法倒是一套又一套,总之是不愿帮颜折风他们就对了。

    颜折风实在忍不了,终于开了口质问他:“钟庄主来时说,自己是得到了端王府的消息,怎么,现在还没见着端王的人影呢,钟庄主就要自己回去不成?”

    那钟勤被这么一问,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素来知道歧衡山这个新掌门脑子缺根弦,却也不想,他们应付惯了弯弯绕绕的人,偏应付这样直来直去的最不趁手。

    钟勤脸上是讪讪的笑意,只得道:“老朽虽收到了端王府的消息,却只提及了太师大人,还是颜掌门思虑周全,老朽也自愧不如。”

    颜折风撇了撇嘴,江湖上有些老家伙不要起脸面来,实在与朝廷里的某些人也不相上下。

    江之涌有些等不得了,见钟勤不愿挑明,只一味旁敲侧击,便干脆自己道:“这地底密室复杂,老朽被困在其中尚难脱身,兴许梁司长和端小王爷已经从另外的路离开了呢?颜掌门并无官职在身,与这么多督鉴司的人将老朽围在此处,已经这么久了,再等下去,恐怕不妥吧?”

    颜折风恨不得要出手,一个江之涌,一个钟勤,果真是颠倒黑白的好手,这会倒好像连这镌玉坊也要撇开关系似的。

    “江太师这话也真说得出口。”他仍不忘了挡在林绝弦身前,看着江之涌的目光也越发杀意凸显,“梁司长和端王殿下是怎么到了里头的,江太师难道不清楚吗?”

    江之涌捻了捻自己的胡子,笑道:“老朽意外来此,该清楚什么呢?”

    “不该什么都清楚吗?”

    一个明显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几分冷肃的戏谑,像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利剑一般,直欲取人心脉。

    江之涌猛地一惊,迅速转过身朝他来时的那个地方看了过去。

    那个出口本是依山势修建,在他逃出来时就已有大半坍塌,又掩在丛草藤蔓之中,如今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

    可偏是这么一堆废墟,忽然间像是活了一般,碎裂的土石从内而外地“迸发”出来,扬起的尘土在火把的光亮之下都能瞧见。

    江之涌惊骇地望着那个出口的方向,像是瞧见了鬼怪,不,是比鬼怪更可怖的东西。

    在那土石掉落一地的杂乱声音之中,所有人看见,就在那坟冢一样的一个出口里,有人推开土石,坚定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可称得上“一片狼藉”,被划破的衣袍裂成几条无助地垂下,可他的横刀,即便是沾了土,也依旧带着凛冽的杀意。

    分明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可看着他走出来,所有人却都觉得,合该就是那个样子,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不光给他,更给他背着的人。

    “江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梁远州背着叶卓言,一步一步,走到离江之涌不过几步的距离方停下来。

    他那柄横刀此时终于出鞘,在火光之中,像是有金色的刺芒。

    “梁,梁远州……”江之涌本能地向后退了数步。

    “太师大人修建镌玉坊,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吧?这样精巧的刚好埋不死人的构造,非是能工巧匠,只怕不能建造出来。”

    “你,你……”江之涌已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该被石头砸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梁远州轻笑了一声,一手扶着背上叶卓言的腿,一手执刀指向江之涌:“江大人,可以开始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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