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洞门朝东,就在颜折风所指的北面一个穿堂的屋子前的石阶上,细看有依稀能辨的血迹。

    “宋嫣!宋嫣!”颜折风高喊了两声。

    只是此处建筑遮挡,却并没有任何回音。

    叶卓言皱眉:“我们只怕要快些了。这痕迹总不可能是浣音门的人正常出入留下的。”

    梁远州朝北面那穿堂看了一眼,目测了距离,而后道:“能过去,只是要费些力气。”

    “怎么过?”颜折风还尚未反应过来。这个地方踏足其中就有银针暗算,显然就是不打算让人进的,这才不过刚到门口,还不知里头有多少陷阱呢。

    梁远州容色严肃,朝月洞门那头的小院四下看了一番,便提着横刀,一步跨了进去。

    “哎梁远州!”颜折风大惊,还不知道院内情形如何呢,他怎么就贸然进去了?

    叶卓言拉住他,看着梁远州的身形。

    颜折风更不解:“你都不拦着他些?”

    叶卓言目光并不离开已经进入院中的梁远州,嘴上却是道:“我拦他做什么?督鉴司的人,死了不是正好?”

    颜折风大为无语,再往里看时,已见其中银针四下射了出来,而梁远州却是移步换形,竟是步法灵活,生生将之完全避开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响起,那是射出的银针钉在树木或者廊柱上的声音,而梁远州却是未沾分毫,片刻便穿过了这个小院,站在了方才颜折风所指的北面那穿堂前。

    颜折风这会才长出了一口气:“你也太冒险了!浣音门最阴险,万一针上有毒,你中了一支,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一心都因方才梁远州突然的动作而提着,自然也没发现,在梁远州安然站到那石阶上之后,叶卓言松开了一直紧攥着他衣服的手。

    梁远州看着自己来时走的路,朝着这边朗声道:“东二,北五,东一,南二,东四,西北三,北二。”

    “你说什么?”颜折风愣了一下,他不记得以前梁远州说话这么难懂啊。

    叶卓言盯着地上梁远州留下痕迹,缓缓道:“是安全位置。”

    “安全位置?”颜折风顺着叶卓言的视线看过去,果见那一片狼藉的沙地上,顺着梁远州所说的方向,隐隐能看出一条路来。

    颜折风救徒心切,经叶卓言这样一点拨,又明白了梁远州的意思,自然再等不得。

    他说着便已作势要跨一步出去:“那我懂了,瞧着,我这就来!”

    说话间他身形便已“飞”了出去。颜折风的轻功虽不如梁远州,但也是江湖上个中翘楚,既知道了“标准答案”,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他很快便也站到了那石阶之上,射出来的那些银针都被躲掉了,而这院子也显得越发杂乱起来。

    他到了那,才看到欲言又止的梁远州。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颜折风问。

    梁远州向最后剩在月洞门前的叶卓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算了。”

    便是能靠颜折风,他也不会放心的。

    月洞门前,叶卓言盯着沙地上留下的痕迹,微抿的唇几乎没有了血色。

    他知道该怎么过去,甚至也知道如果有轻功,只会更简单,可他此刻却觉得周身冰凉,袖中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手腕好像也开始疼了,要跨出那一步去,竟然好像比要拔出剑来还难。

    “叶卓言……”颜折风终于觉出了不对。

    自打这回长安再见,他就总觉得叶卓言哪不太一样,便是他知晓一些八年前的变故,也知晓叶卓言这八年来的变化,可他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叶卓言时常流露出如今这般的表情。

    就仿佛他忽然变成了一个瓷娃娃,轻轻一碰就碎了似的。

    可那整个江湖上无人不称颂,整个长安都闻名的天才剑,怎么会是个瓷娃娃呢?

    “哎……”在他未及反应的时候,他身边的梁远州忽然“飞”了出去。

    他又一次穿过这一片布满银针陷阱的“大阵”,比上一次更快地回到了月洞门,回到了叶卓言的身边。

    “你先去,我带他随后赶上!”梁远州朝这边喊了一句。

    颜折风愣了一下,猛然明白过来。当务之急是找那两个孩子,叶卓言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梁远州分身乏术,自然让他先去。

    “你们保重!”反应过来之后,颜折风也没有犹豫,转头就往穿堂另一边跑去。

    这宫徵别院显然有古怪,这种时候,信任便愈发重要。

    月洞门前,叶卓言冷声开口:“你回来干什么?”

    “我带你过去。”他回答着,抬手便去拉他的手腕。

    叶卓言猛然躲开:“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可能把你丢在这的。”

    “梁远州!”

    “我不问你为什么,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他不容置疑地顺势将人背了起来,根本由不得叶卓言有一点挣扎。

    叶卓言气急了:“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死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着,抬脚重新跨入小院当中。

    这一次,他没有用之前的那条路,而是选择了一条两次试探找到的新路!

    背着一个人,就算再厉害步伐也难免受影响,而这条新路,无疑是将两人受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也允许他的速度降到最低。

    叶卓言痛恨这个不合时宜“犯病”的自己,他在梁远州背上,能看见擦着他发丝飞过的银针,能看见梁远州额角的汗珠,也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安然落在那石阶上时,叶卓言觉得自己眼中一片温热。

    他怎么这么爱哭了?

    他偏过头去,不愿被人发现一时的窘态,很快将眼中盈起的雾气“驱散”干净。

    梁远州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默默叹出一口气来。

    “还能走吗?”他问向叶卓言。

    叶卓言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端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让他的手腕似乎毫无知觉,也让他终于能静下来一些:“能。”

    梁远州知道,他在硬撑着。

    可他却没有揭穿,他不知道在这八年间到底在叶卓言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不敢猜,也不忍猜。

    但那些蛛丝马迹已鲜明地告诉他,他在北疆的八年,得已为朔门关一役平反,却也永久地失去了某些珍贵的东西。

    “走吧。”他说。

    叶卓言看向穿堂的另一面,已经没有颜折风的身影了,显然那二进的院子里该是有所收获的。

    “走吧。”叶卓言应了一声,抬脚向前走去,就好像方才的一切,本未曾发生。

    日影变换,庭院中树影参差摇曳,梁远州与叶卓言都比此前更为小心,也便无心再欣赏这一路的风景。

    二进的院子四四方方,以石板铺成,四周栽种了树木,当中却是一片空旷。

    既已不见颜折风的身影,说明这个地方就算有机关也并不复杂,两人很快穿过去,在这院落尽头,步入一处水榭。

    方池清澈,并没有多大,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的情形,梁远州当先进去,却在看见外头的场景时罕见地愣了一下。

    叶卓言紧随其后,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

    水榭的另一头,方池对岸,竟是一片狼藉,与他们方才经历的安静庭院犹如两个地方一般。

    不少花树都折断,花叶掉了一地,假山造景也被破了半壁,碎石滚落,堆积在草丛之中。

    而这几乎已看不出是个花园的花园里,宋嫣正跪坐在地上,怀里似乎抱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师父,救救他……”她本是个坚强的女孩子,这会却哭得厉害。

    颜折风在她身边,正以歧衡山的伤药给那人止血。

    事出紧急,梁远州一心赶紧过去,也未曾多想,揽起叶卓言便登萍渡水,借那水面几处石头落到对岸。

    叶卓言稳稳身形,见他甫一落下便忙去看具体的情况,便也不好在这等时候多说什么。

    受伤的自然是岑清风。

    他原本的一袭青衣此刻满是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脸上也多了几处擦伤,唇色更是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怎么会这样?”叶卓言朝四下看了看问道。

    岑清风虽年轻,可到底也是扬名武会的头名,若就是此前院子的暗器,于他和宋嫣而言,就算伤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梁远州已蹲下身子,同颜折风一道为岑清风处理伤口。

    宋嫣一边哭一边将她与岑清风到此处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他二人并不是同叶卓言他们走同一条路进来。

    岑清风毕竟是浣音门弟子,又备受掌门器重,这处宫徵别院,他知道另一条需再用玉牌开启的路。

    两人就沿着那条路一直到此处,起先还没什么,可就是这个花园,他们才进了这里,整个花园就开始如同设计好的阵法一样变化,岑清风识得这是他们门内的水木小阵,便想领着宋嫣先出去。

    可没想到这阵竟是被改动过的,他们朝着原本的生路走,竟是触动了又一个机关。

    不知道多少的机关箭忽然就从四面八方射了出来,岑清风为了保护宋嫣,自然携琴去挡,可谁知那箭就像是被人灌注了内力似的,竟然隐现与他缠斗之势。

    宋嫣自然连忙执笛而上前去帮他,却不想她的笛声响起的一刹,那机关箭被激怒了一般更加疯狂。

    岑清风怕她受伤,以身相护,这才身受重伤。

    “那这里现在……”叶卓言眉心紧紧皱着,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箭,可见这机关已经停了,既然岑清风受伤了,机关为什么自己停了呢?

    “我想着,这地方只怕是浣音门哪位前辈布置,以我们之力也根本出不去,便死在这里算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扶住他的时候,那些机关忽然就自己停了。”

    宋嫣抹着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停了……”叶卓言喃喃着她的话,岑清风都受伤了,这两人显然逃不出去,怎么机关还会自己停……难道,就是因为岑清风受伤了,机关才会停吗?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抬起头朝着四周大喊:“林绝弦!”

    颜折风和梁远州都抬起头看过来。

    叶卓言紧紧攥着权,用尽力气大喊:“林绝弦是不是你!”

    梁远州低下目光看了一眼似乎终于有了知觉的岑清风,忽然间反应过来叶卓言的意思。

    而此时,琴音淙淙,仿佛天外而来,骤然袭入人的耳中。

    在那已经被毁去一半的假山之上,林绝弦抱琴飘然而落,衣带飘摇。

    “你……”颜折风有些呆住了,他好像明白了叶卓言的意思,但他又完全不敢相信。

    那岑清风可是林绝弦的徒弟啊!

    “我没想过你是这么狠心的人,不过你好像还是心软了,留了你那个小徒弟一条性命。”叶卓言看着他,语气中多少有了些嘲讽。

    很多年过去了,他本来不愿意与林绝弦刀兵相向。

    那时候林绝弦故意陷害颜折风,已与他们分道扬镳,如今往事已以,叶卓言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也不愿于当年那些旧情分上耽误功夫。

    只是没想到,终究要走到这一步,不只是林绝弦匪夷所思的变化,更是叶卓言越来越确信,当年端王府的那件事,恐怕与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浣音门门主还有不小的关系。

    林绝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落在自己几乎说不出一句话的徒弟身上。

    “死了也怪没意思,不如让他活着,还能引你们来。”

    “林绝弦,你到底想干什么?”颜折风站起身,语气之中是显而易见的愤怒,“就算我跟你从前有些恩怨,但这些年轻人又并不牵涉其中,你在他们身上发泄,不觉得有些过分了吗?”

    林绝弦轻笑了一声:“过分?也不知是谁闯入宫徵别院,非要送死。”

    宋嫣红着眼睛,这会却是异常坚定:“林门主若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人查,这宫徵别院又为什么连本门弟子都不得入内?林门主将这个地方布置重重机关,难道不是因为要隐藏什么不敢让人知道的秘密吗?”

    铮!

    琴音铮鸣,三枚银针已随着林绝弦的动作正朝宋嫣而来,梁远州的横刀瞬间划过一道寒光,将那银针悉数打落在地上。

    林绝弦轻皱了一下眉:“不过是歧衡山的一个年轻后辈,谁允许你质问我?”

    “她不够资格,那我够吗?”叶卓言冷笑了一声,“林门主费尽心机,引我到镌玉坊调查那些玉料的来源,究竟是为什么呢?不知我这端王府主人的身份,能不能向林门主讨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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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故人在长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音书杳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 72 章 梦醒-秋天思念故人的诗,我有故人在长安,笔趣阁并收藏我有故人在长安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