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夜阁。

    灯火通明,好像是在夜幕里划出了一道独有的光线。

    整个楼阁依旧笙箫阵阵,欢笑声不绝于耳,将那“没钱人的赌命处,有钱人的销金窟”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众醉得东倒西歪的纨绔子弟之间,走入一个格外清醒的藏蓝袍服的男子,面色虽冷,可到底眉眼太过出众,难免就如鹤立鸡群般,引得那些窈窕女子频频侧目。

    旁人不知这人是谁,昙娘可认识。

    做这等生意的人,大多消息都格外灵通,虽说那人是常服来此,可昙娘依旧记得,那可是督鉴司的司长,是她得罪不了的人物。

    她一个眼神便将那跃跃欲试的女孩子瞪退了回去,自己则微笑着迎上前来。

    “公子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楼上的雅室已备了薄酒,不知这回公子可愿赏光?”

    梁远州停住脚步,看着走上前来的女子。

    他其实一直对不夜阁的这位昙娘有些好奇。这不夜阁在整个京城可都是个独具一格的所在,无数达官显贵往来其中,又有不知多少暗地里的生意在此达成,如此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仅仅一个这样的女子,便能全然掌握吗?

    这里头无论银钱往来还是关系变化,一个不小心,便要将身家甚至性命都搭进去,昙娘无亲无故,何以能在这样的深水中屹立多年不倒?

    只不过他今日来并非为了查不夜阁,是以便也暂时按下那些疑问与推测。

    “我来找人。”

    梁远州开口,似乎是笃定昙娘能够听懂,话音落了便再没有解释的意思。

    昙娘目光微微变了变。

    她自幼流离失所,二十余年在风月场中,自认辨人无数,却屡屡看不透这位梁司长。

    她自然知道梁远州在问什么,正因知道,才觉得心下暗惊。

    很少有人能看透她,她也自恃伪装得不错,可梁远州偏偏就能知道她能听懂那话里的意思。

    这样被人拿捏的感觉,上一次感受到,还是五年前她濒死之际被人救下的时候。

    昙娘稳了稳心神,脸上保持着一惯的得体笑容:“既如此,那公子这边请。”

    她并不知道这位梁司长和那位端小王爷背后是怎样的联系,而以她的经验,这样的问题也最好不要探究。

    是以干脆将面前的人带去,让他们自己解决,反而是最能保住她自己的办法。

    昙娘引着梁远州穿过乐音靡靡的厅堂,到了二楼上一间雅室门前。

    光线昏暗,她在敲门的时候,视线隐约瞥到梁远州的身影,却有些惊讶对方身上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殿下,梁司长来了。”昙娘声音轻柔,刚好是屋里的人能听见的大小。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人在这,整个二层都再没有了别人,这样的清冷不太像是不夜阁这种地方会有的,只有时不时从楼下传来的乐音,才让人恍然感觉这是在一个绝顶热闹之处。

    砌玉守在这里,在昙娘引着梁远州过来时,便已瞧见了。

    只是这回他没说什么,仍旧在门边站着,视线越过这回廊的栏杆的间隙,看着楼下众生百态。

    等了好一会,才听见里头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让他滚。”

    昙娘脸上有些尴尬,她转过头看向梁远州。

    端小王爷的脾气一向如此,从来让人捉摸不透。从前在不夜阁的时候,便是他高兴时众人恭维都无事,而他不高兴时,人多了他觉得烦就砸银子让这楼都清净下来。

    昙娘还记得上次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担心这两位再有了什么矛盾。

    正待开口劝一劝那看起来理智些的督鉴司司长,却见对方抬手砰地一下推开了房门。

    昙娘微惊,而另一边砌玉猛然将头转过来,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梁远州像是浑然未觉身侧来自那忠诚侍卫的威胁一般,只是朝着这雅室之中看着。

    酒气滔天,实在不是个让他喜欢的地方。

    “你……”砌玉见那梁司长要进去,当下便想拦着,却被昙娘一下按住了。

    “昙娘……”砌玉看向昙娘,尽是不解。

    王爷与梁司长之间原就与旁人不同,如今王爷又不知为什么,正在气头上,这会梁司长去,兴许是适得其反啊。

    昙娘余光瞧了那屋子一眼,摇了摇头:“你该比我清楚。”

    砌玉有些愣怔地看着梁远州走入屋内,难得地将几分颓丧显露在了脸上。

    钟勤死了,王爷心里原就不好受,梁司长又是督鉴司的司长……但愿真的不会再旁生枝节了吧。

    雅室内,叶卓言倚靠在引枕上,正瞧着窗外的夜色。

    因为不夜阁,整个簪花巷都成了长安城中的繁华所在,饶是夜里,这里也少不了嬉笑宴饮之声,而外头,更是能瞧见远近的灯火,层叠连绵成整个大周国都的盛景。

    屋里酒气很重,从那长榻的矮桌,到地上铺着的绒毯,散落的酒壶和酒杯,昭示这里的人曾痛饮了不少酒进去。

    梁远州走过去,看着那人的侧影,眼中情绪翻涌,又一时辨不分明。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是昙娘为他们叩好了门扉。

    “卓言……”梁远州开口,可面前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更好像刚刚让他“滚”的那个人不是他。

    “不夜阁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你,若是不想回梁府,我送你回王府。”

    他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便又安静下来,只有弥散的酒气,因为开了窗子,时不时被外头进来的夜风冲散开又聚集在一起。

    安静了有一会,叶卓言才终于像醒了一样,转头看过来。

    矮桌上的灯盏将他的下颌的轮廓映得柔和许多,可他目光里冰冷的醉意,却极不和谐地从那暖色的灯光里浮现得清晰。

    他开口,不知是不是因喝了酒,声音有些哑:“梁司长不去查案,跑到这等醉生梦死之处做什么?哦,人是在督鉴司死的,说不定还是宫里那个授意的,梁司长自然意思意思查查就好了,当然有空到这不夜阁来。”

    “卓言,督鉴司所求乃世间清正太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更或是之后,都不会变。”

    “你怎么也会说这种官话了?”叶卓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哦,我忘了,梁司长现在是官家的人,自然要说官话。”

    “清正太平。”他轻笑了一声,“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连重要的人犯都可以死在牢里,还说什么太平呢?”

    “正因他死在督鉴司,才足以证明整件事并非我们原先所见的嫁祸污蔑。卓言,当年一案连督鉴司中的卷宗都有缺失,这背后不光是当年一件事,很可能时至今日,连你我皆在局中。”

    “梁远州!”叶卓言打断他的话,目光忽然锋利起来,“你想说什么?想说是我被人骗了吗?可我查到了假玉玺的来历,查到了钟勤身上,最后人证却死在了你督鉴司的大牢里,你说我被人骗了吗?我要是被人骗了,也该是被你梁远州!”

    “卓言……”梁远州有些愣住了,惶然无力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他想起圣上的嘱托,忽然很恨自己这么久的时间也未能查出真相来,甚至连交手之人也没有一个确定的范围。

    “我何曾骗过你……”他的声音低了些,像是解释,却又在某些时刻,更像是乞求。

    叶卓言看着他,突觉心里一阵闷痛,可他却攥紧了袖中的手,带着几分不羁地笑道:“何曾?你何时不曾骗过我?”

    他的视线从梁远州身上移开,看向窗外,似乎是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

    “从八年前你让我父王来抓我回去,又离开长安去了什么狗屁北境的时候,你不就一直在骗我吗?”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是在说着与他不相关的什么事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计划好的一切全部成了泡影,锒铛入狱时曾经信任的人却音信全无,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我说过,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梁远州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可他却好像被投入湖水一般,仍旧觉得几分压抑窒息。

    “非去不可的理由。”叶卓言大笑,“梁远州,你既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为什么还要来长安,要参加扬名武会,要认识我呢?”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原本应该熟悉的队友,将那多年猜测里最不愿承认的一句话开口吐了出来。

    “还是,你接近我,原本就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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