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娶媳妇那天,新娘是从大老曹家上的轿,那时候的轿,便是庄里唯一的一辆五十马力拖拉机。甭管谁家娶媳妇,都用它。那可是当时最先进的交通工具,相当于现在的宝马。一般是这样安排,新郎新娘坐在车头的前半边,后半边是打鼓打旗的。由于是在本村上轿,不是远娶。大老曹特意从宝山路的中间开到南头,再从南头开到北头。后来从北头开回到地处中段的拐子庄。当时宝山路的西边已经开发,东边只有几户零星的人家。李二家便是在第一排第一户。集体批的宅基地,大小都一样。要求盖的高度、样式,都是庄里统一规定。尤其是地平线,后排比前排矮二十公分,雨水统一往后排,若有哪户人家偷着提了高度,其他的住户一齐反对。找到庄里解决。庄里办不了,便找到乡里,乡里来了人,帮着庄里做工作,盖高的人家还得把盖好的房子拆掉重来,把地平落的和周围一般高。

    当作花轿的拖拉机兜了一圈之后,稳稳当当的停在李二家大门口。接轿的是小桃红,李家没女儿,又是小桃红自告奋勇,所以这差事便归了她。谁料到她鬼心眼子多,在这关键做了手脚,引张凤仙答应下一件事来。就这一件事,张凤仙苦恼了一辈子,几十年后仍不释怀。啥事这么重要,听我仔细的说给你听。

    小桃红拿了一个刷了红漆的杌子,在拖拉机斗的前半边摆好,还特地用自己的衣袖轻拂一下,伸出手来去搀扶车上的张凤仙下轿。那张凤仙的一只脚刚要迈出车厢板,小桃红突然制止住她,很随便的说:“六月六这一天归我,其他一年归你,这叫一年比一天。”

    张凤仙不解的看着小桃红那一袭红衣,看她那挺认真的模样,以为是十里不同俗,四宝山当地就是这规矩,不过六月六有啥讲究?小桃红看她迟疑,连忙说:“这是当地风俗,六月六,看老舅,你答应就下轿,不答应就在轿上等。”小桃红说完这些话,把摆好的杌子又重新拿起来抱在怀里。这时锣鼓喧天,红旗在人们手中抡来抡去。张凤仙也是头一回见这阵势,加上不懂当地风俗,怕闹出笑话,便使劲点头答应了这件事。事后才知道是上了小桃红的大当,后悔已来不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点了头,小桃红的问话大家听的清清楚楚。许多知情人都捂着嘴笑起来。张凤仙初来乍到,见大伙笑,也陪着笑了一个。结果惹的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打鼓打锣的也停了摆,大老曹一看要坏事,赶紧摆手叫打鼓的使劲打。趁着鼓声重新响起,小桃红摆好红杌子,张凤仙在莫名其妙中下了轿。结婚典礼正式开始,先是东家的叔叔主持典礼。庄里领导讲话,又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被一帮年轻后生推着拉着送进了洞房。李二的婚事从此刻起尘埃落定,打这一天起,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六月六这天,是刘瘸子他舅的生日,刘瘸子每年这天都要去给他舅拜寿。和刘瘸子有个约定,小桃红这天是自由身,她无论干啥,刘瘸子不得干涉。要不,咱俩今天谁也甭出门,不出门就拜不了寿。刘瘸子是孝顺孩子,只得忍痛答应小桃红这个苛刻的条件。任她马放南山,自由自在的胡闹一天。

    张凤仙早晨起来,做好饭和李二一起吃完,刷锅洗碗,收拾利索。便扛着铁锨去浇地。这时刚刚分地。每家每户轮着浇,轮到你你若不去浇,便被跳了过去,再想浇就得等下一轮,庄稼不等人,少浇一遍水,得少收多少粮食。浇地一般都是一次浇完,中间不停。水泵把水送出机井口,看井的开始计时。到中午吃饭时你若停机吃饭,下午还得再送一遍水。这井离庄稼地挺远,这边开机计时,到井水淌到地头开始浇自己的地,要一个小时,四寸泵的话,一小时要十二块钱。刚分地的八四年,十二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出去干一天瓦匠活,大工一天顶多挣五块钱,小工一般才挣三块钱。为了省钱,张凤仙中午没回家吃饭,挨饿把自家的三亩地一气浇完。待到他从地里回到家门已是下午两点多。进的家门,她觉的屋里有人,进门一看,小桃红正在屋里梳头。床上的被子刚刚叠过。李二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抽烟。锅里给她留着饭菜。见她进家,小桃红忙把饭菜端出来摆在矮桌上,伺侯她吃饭。张凤仙一边吃饭,一辺觉得不大对劲。今日这气氛,小桃红怎么有点反客为主的味道?趁着张凤仙吃饭的功夫。小桃红一屁股坐在里间张凤仙的床上。照镜子,描眼眉,抹口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式。她的所作所为,张凤仙很是生气,吃完饭,她进屋责问小桃红:“今日你是唱的哪一出?”

    小桃红嘿嘿一笑:“今日是六月六,我一天你一年的话你忘了?下轿时你可是当着大伙的面点了头的,咋的,想反悔么?”

    张凤仙那个气哟,她一把拉起坐在床上的小桃红,“这是我的床,你一边待着去。”

    “哟”小桃红酸不溜丢的说开了俏皮话“啥叫你的床,这床还是我和我亲亲哥哥抬进来的呢,摆上不到三分钟,我便躺在它上头睡了第一觉。”

    张凤仙原来坐在床沿上。听小桃红这么一说,觉得床脏,便伸手把大衣厨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床新碎花被子铺在床上,自己坐在上头,意思是怕小桃红睡了的床沾脏了她的身。这下小桃红更有理了,她双手架在胸前:“这被子也是我缝的,不光这床,厨里那些被褥都是我一手缝的,和你说句实话,每缝完一床,我都先盖在我身上睡上它一觉。我呀,是第一,你是第二,后来的。”

    张凤仙反唇相讥:“怪不得我们家被窝臊烘烘的,原来被你这小狐狸精钻过。”她为了赌气,竟把被子铺在地上,用脚跺,边踩边说:“我毁了这不干不净的东西。”

    小桃红还在加油:“床也不干净”。

    张凤仙应答:“我砸了它换新的”。

    小桃红说:“被子不干净”。

    张凤仙恨恨道:“我烧了它”。

    “屋也不干净”

    “我扒了它盖好的”。

    “人也不干净”

    “我杀了他换----新的”。张凤仙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话,明显听的出来,她这一句说的是少气无力,那是叫花子咬牙----发穷恨,杀了他,那是根本办不到的呀。

    小桃红倒是先软了下来:“好啦,我叫你一声大姐,总行了吧。往后,我也不和你争这名份,我和我亲亲哥哥是发小,光着腚一块长大,我本该是这房子的女主人,可惜呀,我命贱,摊不上这样的好男人,天爷不公呀。”她仰天长叹一声,两行热泪,从她眼眶中无声的滚落下来。她继续说下去;“你若把他杀了,你也得死,我也得死,咱俩奈何桥上唱一曲,也是奇事一件。咳,面对现实,还是那句话,你一年,我一天。”她说完这一席话,拍拍身上的红衣,抬腿要走。

    张凤仙伸手将她拦下:“你为你的亲亲哥哥敢去死吗?”

    小桃红一挺胸脯:“敢呀,你说是跳井还是上吊?”

    “我不和你跳井,也不和你上吊,我和你玩这个。”张凤仙走到门外盖屋剩下的一垛砖前,伸手拿进屋来两块新砖。“咱俩一人一块,用砖拍头,为你那亲亲哥哥去死,你敢吗?来,咱俩同归于尽,比比谁对他更忠心。”

    李二见此情景,慌忙制止她俩的争斗,一手拉着一个说:“你俩别死,还是我死的好。”嘴上说着,两手一紧,想把两个女人都揽进怀里,不料被两人同时推开,这俩娘们,急红了眼,要拼命,谁也不服谁,说谁谁不听,两人定要决一雌雄。

    “你敢我也敢”。小桃红也豁了出去,这几年的恶气在她胸中积累太多,此时一下变成恼怒,爆发出来,不活就不活,反正活着也没意思,守活寡还不如死了的好!

    张凤仙一咬牙,把砖往自己头顶上使劲一拍,那砖头断为两截,顺着她的肩头滑落下来,只见她头一歪,身子一软,滩在地上。小桃红也不装孬种,将砖头整个往头上拍去,砖头没烂,掉在地上,她觉着一股热流顺着头皮淌到脸上,头一蒙,昏了过去。

    庞大的老婆刘学银,也就是小桃红的娘家嫂子,在宝山路西边,和李二家斜对门开了一家诊所,名叫“拐子诊所”。诊所的隔壁是小桃红和刘瘸子开的“拐子饭店”。两家一块盖的。是改革开放以来,宝山路边上的第一批建筑物。

    小桃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拐子诊所的病床上。胳膊上挂着吊瓶,头上缠着纱布,脑袋疼的要命。她转脸看着四周的另外两张病床,空空的没人,很是奇怪。

    刘学银问她:“你找啥哩?”

    小桃红问:“张凤仙没来治伤?”

    刘学银很奇怪:“是她背你来的呀,放下你,帮我把你的头包上,看着扎上吊瓶,还给你号了号脉,说没事,皮外伤,养几天就好,就回了家,你亲亲哥哥也来过,我哥也来过,他们都回去吃晚饭了呀。”

    小桃红很纳闷:不对吧,明明张凤仙先下的手,砖头一断两截,她倒在地上了呀,怎么她没事而我偏偏砸破了头呢?你们说说,评评这理,到底是她傻还是她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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