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闲说要带我去逛,但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他带着我七转八拐走上了集市。

    澹州的早集很热闹。

    大多是贩商和购置的家仆,以及匆匆赶着上私塾的书生。

    铺得平整的石路上踩满了半湿的脚印,澹州早上的长街巷尾皆是一派花花绿绿,铺商店家摆满两边,人流里插在稻架上的纸风车悠悠地转。

    早些时候,佳元节过去不久,一眼望去,古镇上的屋瓦间还挂着些零落的灯笼。但是这地方多雨,灰瓦木檐间,那些喜庆的颜色早就被冲成了泛白的色调,只能隐约见上边提着的墨字。

    天依旧半阴着,晦暗的光凿破浓云落下来,驱不开人们伞面上的潮意。

    大家肩摩肩,伞擦伞,在这些拥挤的人群里,范闲和我牵着狗乱逛的身影,一下子就显得格外另类了。

    虽然我这人爱热闹,但是现在听着耳边不绝如缕的吆喝,只觉得吵。

    更何况前几天我来过街市了,当下就没什么兴趣了。

    我家旺财随我刚来这没几天,对澹州也不熟,但许是被闭在府里久了,今天能出来溜弯,它别提多开心,所以当我牵着它走时,它老爱到处乱蹿。

    本就人多,我不得以只得两只手一起抓着绳,但时不时还是会被它带得东倒西歪。

    范闲见此,总是不得不留点神来看我,时不时伸手一抓,把我扯回正轨,也总是停下脚步来,等我将旺财扯回来才带我继续走,还会不动声色地帮我挡开周围的人群,防止我被人碰到撞到。

    时间久了,我怀疑他会对我不耐烦,或是对旺财露出嫌弃的眼神,但他没有,还挺有耐心的。

    甚至在我再一次差点被它带跑时,他还笑意盈盈地提议说“要不我帮你牵?”

    我心里一时间有丁丁点感动,但表面上还是明显的犹疑之色。

    范闲是个挺会察言观色的人,又颇为坦荡,一看我的表情,便凑过来直白道“你不相信我?”

    我心里对他的那点小感动致使我听后一噎。

    被戳穿了难免尴尬,但我很快就调整好,也坦率道“是啊,我们才见面两次,认识几天,我怎么信你?”

    我并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错,甚至觉得是情理之中。

    但细细一思,对于刚升级为朋友的人来说,未免太苛刻了。

    可是旺财对我来说很重要,它妈妈生前被我交给别人牵上一上午就死了,给我留下了点阴影,所以现在我才不会轻易把它交给其他人。

    这么一想,我只能不让理地看着他,向他无声表达我的倔强。

    范闲也不恼,只是安静了会后就晃了晃脑袋,负着手无奈地嘟囔道“果然在你们女孩子眼里,崽总比男人重要啊。”

    “嗯?”我困惑地瞅他。

    “不,没什么。”他眯着眼笑了起来,突然在人群中借着拥挤的缝隙将我逼至一条巷口旁。

    我心下一咯噔,因为矮他一截,当下眼睛只能瞅到他薄绿的衣襟,我不由得抬头望去,这一望,望进了一双与我离得极近的墨瞳里。

    他微微俯身,促狭地说“说是只见过两面,可是你却跟我来了,难道不怕我把你骗走了吗?顾大小姐。”

    我一听,一双杏眼立马睁得圆溜溜的,蹙着眉瞪他“你要是敢骗我,或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爷爷和南衣不会饶过你的!”

    他眉梢间的笑意不变,口上却说“哇哦,好怕怕哦!”

    这人说起话来颇像登徒子,但许是他生得好看,而且那属于少年人的气息总是干净又明快,所以听上去倒不至于让我恼火,反倒像是无伤大雅的打趣。

    于是,我也笑了起来,笑得几分得意“怕的话就乖乖的,不准打我的主意。”

    就这一点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像在打什么小算盘似的。

    我见他的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下一秒,他就抿唇笑了起来,抬手用身形将我拥向了身后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

    结合方才谈论的内容,我整个人一下子就炸了起来“你!你要是敢!”

    我攥住手中的绳子,隐隐觉得旺财也凶了起来,正呲着牙发出低低的吠叫,挡在我身前防起范闲来,好像我一声下令就会扑上去咬他蹄子一样。

    但是范闲却忽视了这层威胁,他身着薄绿长衫的身影并未退缩,道“那边人太多了,太挤,你不喜欢不是吗?走这边,清静点。”

    闻言,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隐约觉得那里边是被光线稀释成浅色的琉璃珠子,像琥珀似的。

    透彻而又漂亮。

    我摸了摸旺财的头,示意它乖乖的。

    而范闲依旧在笑,应该说他一直都在笑。

    小巷空旷清静,所以范闲不再像方才那般护着我,他踱着轻快的步子走前几步带起路来,地缝的水汽氤氲间,是他翩然的衣摆。

    少年人踩着石阶的步子,是富有节奏的旋律。

    我沉默了一会儿,与他拉了点距离,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我发现自己不擅长应付范闲这人。

    因为我看不透他无辜又诚挚的眼神下是什么心思,更猜不出他下一句话会蹦出什么来。

    他比那个二皇子还让我觉得捉摸不透。

    天知道不久前我怎么会答应他来逛澹州的。

    想来应该也是一时间觉得这人既奇怪又有趣就跟来了,唉。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我刚这样想,范闲就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着说“我这不是怕你和我在一起不耐烦没兴趣吗?说要带你逛,总该是要让你开心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好像生怕我跑了似的,说“可别嫌弃我想着偷跑啊,我可知道你家在哪。”

    我心想他可能要摔了,因为他两步远的地方有几寸石阶,再不转过身去就要绊倒了。

    来不及提醒,他却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行云流水地迈了上去,熟练得很。

    我这才想起这人是练过功夫的,想来也对澹州是真熟悉得很。

    见他没有被绊倒,我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但我这人吧,就不太爱好好说话,这会便趾高气昂地说“你敢来我就叫人打你。”

    我和他面对面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悠闲,他唏嘘道“顾大小姐真凶啊,动不动就说要打人。”

    “是啊,我很凶很不好惹的,你招架不住了?”我挑了挑眉,嘴上刻意拉长了调子“朋——友——”

    他好像真被我逗笑了,明朗地笑出声来“怎么会?奶凶奶凶的,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呼吸一窒,一时间觉得面上有些热。

    这人说话,一直这么直白吗?流氓!

    我瞪了他一眼,可一身青衫的少年人已经悠悠转过身去,他那头微卷的长发在春风中微扬,像极了我前几天在河边见过的柳絮。

    待心思平静了些许后,我才问“我们要去哪?”

    “先随便逛逛。”他笑意满满的声音懒懒地传来“晚点我带你去吃这里最好吃的东西。”

    语毕,他顿了下,又说“在此期间,你如果有想吃的,或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我,我买给你。”

    这个朋友也太厚道了。

    我便毫不气地说“石榴。”

    如果放以前,我可能会说是车厘子或葡萄。

    我小时候很爱吃车厘子。

    但后来我发现车厘子又贵又稀少,想吃到的话很难。

    可是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我打小喜欢,所以为了解馋,我就吃葡萄。

    可我现在更爱吃石榴。

    因为我后来发现,二皇子爱吃葡萄。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改吃石榴了,不和他吃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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