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说想吃石榴,范闲二话不说就去给我买了。

    但他找遍长街,今天都没遇上卖石榴的。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

    但比起尴尬,他看上去更多的是气恼。

    难得见那个从容的家伙吃瘪,我不由得大了胆,牵着旺财走到他身边去,侧身歪头去瞅他。

    他正站在巷口,与一个水果摊老板进行完最后的交涉,我走上前的时候,他微蹙着眉,目光还穿梭在街上寻找有卖石榴的摊贩,嘴上也不忘咂下舌,颇为憋屈地喃语了句“怎么就今天没有呢?”

    下一秒,我探头弯着眼睛去看他。

    乍一入他的视线里,他好像被我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才稳住步子。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快眉舒目展开来,但却是微微瞪圆眼眨着眼睫的模样,那张向来喜笑颜开的面容上写满了一瞬的惶然。

    早春雨后的雾气笼罩着澹州这座小镇,恍神间,还能听到春寒时节滴落在石瓦间的水声。

    片刻后,他竟像只像做错事的小鹿般,微低着脆弱的脖颈来看我“今天好像没有石榴卖,我不能给你买了。”

    大抵是天地间升腾起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眼,细看他的瞳孔,是如琉璃珠子般淡淡的褐色,那里边,是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倒映出我笑意盈盈的样子。

    于是他愣了下,失落的表情敛了些许,道“你看上去很开心啊。”

    他说“吃不到的话不该很失望吗?”

    我直起身来,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点失望。”

    他一噎,脸上有一瞬的无奈与难过。

    同时,我侧过头去看他“但是,看你这样子我还不至于不高兴。”

    他很聪明,立马道“你看我笑话?”

    “哪有?”但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配上笑容要多真有多真“我是看你这么用心帮我找想买给我,我感动得不得了,你有这份心意,我开心死了。”

    “真的?”他挑着眉,目光有一瞬的犀利,其锐利的视线好像能洞穿一切。

    我不禁心虚起来“咳,真的。”

    怕再对上他的视线会被看穿,我便别开了脸,假装淡定地去看街上的景色“倒是你,买不到就买不到,又不是你吃不到,你瞎着急什么?”

    “这不是怕你吃不到会难过吗?”他挑着眉,对我漫不经心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太赞同“说不定还会说我失言,是骗子。”

    我瞥了他一眼“在你看来我这么幼稚贪嘴吗?”

    他没有否认,抿着嘴无辜地笑起来,然后蹬着腿跑上长街去,我一气之下牵着旺财追了上去道“范闲!你才幼稚!”

    来往的人群中,我只顾着追他的身影,春日的浮光掠影间,他突然就被人海掩去了。

    我不禁停下脚步来,茫然地到处看。

    但是很快,他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人群,我看见他蓬松微卷的黑发在黯淡的日光中依旧是柔软的模样。

    他伸手来拉我,同时将一串红溜溜的东西塞到我手上,道“石榴要到九月十月那才叫好吃的,你爱吃我到时候给你大买特买送你家去,现在你拿这个暂替一下可以吗?”

    我低眼一看,发现是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也许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含着些许期待与忐忑,像黑曜石一般亮,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闷声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含糊地笑道“谢谢。”

    然后我低头对旺财说“旺财,记住了,这人是我朋友了,以后可不能咬哦。”

    闻言,他伸手拂去了我肩上的水露,朝我眯着眼睛笑“走,带你吃好吃的。”

    于是,我任由他牵住我的手腕跑进了蜿蜒的小巷里。

    范闲带我去吃了一家好吃的馄饨,那是我从没在京城吃过的味道,我一时惊喜,连吃了两大碗。

    小铺的老板是范闲认识的人,这会他调侃我说看起来瘦瘦的,食量倒不小,我听得羞赧,但范闲先一步笑着说“你可别这么说,我还想把她喂胖点,你要是让她不敢多吃了,我可找你算账了。”

    我觉得范闲是为了给我化解尴尬,不由心生感激,然后豪气道“再来一碗!”

    惹得老板和范闲愣了下,然后都笑了出来。

    吃完馄饨后,范闲带着我打打实实地逛了一圈,他热情地告诉我这里哪家糖铺最好吃,路过一些家舍也会告诉我有关于一些人的事,比方说某某街头恶霸喜欢作威,让我没事避开点,当然,受了欺负可以找他。

    我觉得他有些多虑,有南衣在谁能欺负我。

    他还说等几个月后的夏天到了,这里的湖会举办什么游园会,荷花会开得很多,可以撑船亲自去采藕拎回家吃。

    我听得感兴趣,因为这可是我以前都没听过的,我便问他以后我可以去采吗?

    他扬着眉,目光烁烁,说,可以呀,以后我给你撑船。

    对此我笑得很开心,心想到时候得去买个大箩筐去装荷藕。

    烟波迤逦的澹州,经由范闲这一介绍,我确实对它的好感多了些许,也可能是已经适应了的缘故,我开始觉得这里还不错。

    它不比上京热闹繁华,但是宁静安逸,富有淡淡缭绕的烟火人情。

    当与他走过一条苔青瓦灰的小巷时,我停下脚步,抬头看那一处院墙上探出的车厘子树看得出神。

    那上边开满了簇簇的花,像苞团子似的,懒懒依着竹篱墙瓦垂下来。

    范闲生得高,随手一摘,那或白或粉的花瓣与雨珠便纷纷落下来,但是他抬手给我一一掩去了,自己却淋了个烟雨濛濛。

    我被他砸了身琳琅花衣的样子笑到,但他不甚在意,趁我不注意时只顾将一朵雪白的车厘子花别进我的鬓角,然后目光粼粼地笑“嗯,真漂亮。”

    我见他那袭墨发和青衫都被花枝上的雨露打湿,少了几分飘逸,倒多了一丝缱绻之感,不由抬手摸了摸那朵花,傻嘿嘿地笑“可不嘛。”

    虽然我知道范闲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说实在的,他确实把我哄得合不拢嘴。

    这之后,我们还一起走过田垄和花海,去山间看了雨后最开阔的风景。

    不多时,在他送我回家的路上,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因为没带伞的缘故,我们只能踩着家家户户门檐前能避雨的石阶而过,期间,范闲凭着当地人的身份向路人借了把油纸伞。

    一边撑伞避雨的当下,我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他轻轻的声音“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一身青衫的少年人在朦胧的水汽中脚步轻快,突然念起诗来。

    我诧异于这家伙还会作诗,一边惊叹于这首诗的余韵是如此优美。

    我像玩跳格子一样踩着那些涟漪淡淡的水洼,因为两人挨得近的缘故,那些水差点溅上他的靴子。

    我便讪讪作罢,转而笑着扯他微凉的袖角,让他继续念。

    闻言,他低头对上我的眼睛,在伞外随风摇曳的雨丝里,他含着忧思夹半的笑,看着我轻声道“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我愣住了,没有再出声。

    与他一起置身于这片油纸伞下的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首诗。

    悠转的伞面落下如珠帘般的雨水,他与我一起走在方寸的世界中,彼此的脚步错落,可是周遭却好像蓦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他声音恬淡地呢喃着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

    凄清,

    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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