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现下的二狗子,也和陈二一样,一动不敢动了。
天黑了,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火堆熊熊燃烧,二狗子却缩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还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被坏人给发现了。
他有点困了,但还是很努力的,眨巴着眼睛,偷看着癞子爷,和新来的那群人相谈甚欢。
哦,中间还有个格外面熟的人呢。
就是那个,那个特别想要,捉他去势的坏人。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经过癞子爷的解释,知道此去势非彼去世,但异曲同工,搞不好也很容易去世呢。
他一想起来,下边就隐隐有些发凉,心里也很有些气恨。
就,格外想扎他们小人呢。
这伙人骑着马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他和癞子爷刚吃饱喝足。
那块馍馍,到底被两人分吃完了。
实在禁不住饿狠了,想留也留不住,就干脆吃了个饱,就着罐热开水,吃了个浑身舒爽。
临睡前,两个人已经友好的商定好了,雪停了,就去大城里乞讨去。
毕竟,他们两个,一个家无余粮,一个无家可归。
完了,他们就又商量着怎么睡觉呢。
两个人吵嚷了一通,最后,还是二狗子忍着心痛,答应了把自己的高床,让给癞子爷一半。
那可是,他的小仙女姐姐,躺过的高床呀。
二狗子可舍不得了。
他还想多沾点仙气,变美美呢。
但,既然都答应他癞子爷了,小孩儿便高高兴兴的,去整理床铺。
癞子爷却忽然趴下,冲他嘘了一声,把耳朵抵在地上,听了半晌,就神色大变的道:“有人来了!”
小青年看了呆住的二狗子一眼,将小孩儿一把提溜起来,朝空旷的四周张望了一瞬,立刻把他塞到了角落的稻草堆深处。
完了,又思考了片刻,干脆把木板车也推翻了,抵在墙角打掩护。
癞子爷手脚麻利的做完这些,也没花多少时间。
他蹲下来,把二狗子探出来的小脑袋戳回去,一脸严肃道:“躺好,该你扮尸体了。我不说可以,你不许活过来,不听话,就让人贩子抓你去做苦工,知道吗?”
二狗子眨了眨眼,立刻倒下不动了,连眼睛也闭上了。
癞子爷便在他身上铺了层好稻草,又层层堆了许多烂稻草,这才满意了。
他回到火堆边,将可疑的痕迹都清除了,然后给自己铺了个稻草床,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很快,便有马匹的嘶鸣声传来。
他立刻闪身躲到了木板车后,见二狗子探出了小脑袋,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二狗子立刻缩了回去,乖巧的把稻草扒拉回了自己身上。
这动静,到底被进来的人发觉了。
再说,还有一堆火明晃晃的烧着呢,傻子都知道屋里有人。
“谁?出来!”来人大喝出声,还带着刀剑出鞘的声音,怪吓人的。
癞子爷便哆哆嗦嗦,从板车后出来了。
他趴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是是小的,小的,小的在这哩,不不是坏人,是,是雪下大了,躲雪哩。”
其中一人听见便道:“应是这附近的村人,虽说十里不同音,但我们祖辈住这的人,还是能大概分辨出来是哪来的人。”
这声音,有点耳熟。
癞子爷忍不住偷偷抬眼一瞧,顿时吓了个哆嗦。
是去过二狗子家的人呀,他混在人堆里,凑热闹时见过。
这一带的蛇头朱老大,专门干贩卖人口的勾当。
听说手下生意做得极大,手也格外黑,府城里都有门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癞子爷心里懊恼急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
他怎么就不说说好的,偏提那天杀的人贩子。
看那朱老大对着另外三人,都点头哈腰的一脸谄媚,癞子爷就知道,后者肯定更加不好惹。
他脸上赔着殷勤的笑,一边流着口水给人烤干粮,一边学着朱老大,跟人点头哈腰,还特别谄媚的道:“大人们这种天气还要出来公干呢,可真是辛苦呢。”
几人被他流着口水的模样给逗乐了。
坐中间的锦衣青年就笑道:“可不敢称大人,更不敢称辛苦,能为王爷走马效劳,是祖宗们积德给的荣耀。”
“王爷?天啊,那得是多大的官哩!”癞子爷瞠目结舌。
一脸无法想的样子,完全本真演出。
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指着他鼻子,骂他败坏乡俗的里长老爷了。
他表示了发自内心的艳羡,并巧妙的拍马屁道:“大人们的祖上可真是积了大德呀,小的祖祖辈辈地里刨食,走了老大的运,见到大人们,都觉得是不敢仰视威仪的大人了。”
他唉声叹气道:“为了见到您们,一定把我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尽了,王爷啊,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天人啦。”
一行人就都笑开了,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锦衣青年就笑着道:“不敢称大人,你唤我一声三爷就可。”
这位三爷长身玉立,长得很是一表人才。
癞子爷都不大敢抬头看他,就低头喏喏,连连表示不敢冒犯,不敢冒犯,就是不敢改口,神态看上去也更加恭敬了。
他左手边,坐了个穿细布短褐的高大青年,抽了刀子叉着块肉干在火上烤着。
他听了癞子爷的话,便闲闲道:“这小子还挺会说话,三哥把他收了,带回去逗乐也挺好的。”
他右手边的朱老大,立刻摇头道,不行。
“不过一个乡里惯会油嘴滑舌的小混子,可不敢脏了三爷的眼,更不值当三爷浪费粮食,如今粮食可精贵着呢。”
剩下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看了三爷一眼,见他眉头微蹙,便笑道:“粮食是精贵,三爷还收不起么?再说,如今人命也不值钱了啊。”
他就直言道:“要我说啊,我们都听三爷的就好,一切全凭三爷做主。”
三爷从短褐青年刀子上取过肉干,笑骂道:“不过说些闲话罢了,这也值得争,闲得慌。”
癞子爷就连连点头。
他也不管这群人打的什么官司,涎着脸赔笑道:“不争不争,不值当不值当。”
众人就都笑了。
小厮便笑嘻嘻凑趣道:“这人话都听不懂,果然不值当的很。”
短褐青年便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癞子爷,挤眉弄眼道:“这机灵劲儿,要是再小上一轮,长得再像样些,去了那烦恼根,说不得还勉强用得上。三哥也不用多跑这一趟了。”
癞子爷身子便一僵,不敢再胡乱抖机灵,低了头,专心去烤干粮。
三爷便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王爷重感情,想给自小陪伴长大的老常公公找个干儿子,百年之后也有人给他捧盆。我们老常公公呢,也想回报王爷厚爱,就说趁着还能动弹,想给小王孙们调弄出一批小子们,以备将来。”
他瞥了短褐男人一眼,若有所指道:“王爷且不说,那不是我们能议论的,但常老,眼光高着呢。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差事,却也不容轻忽。任谁坏了事,也是要重重罚的。”
隐隐有些不服气的短褐男人便沉默了。
小厮便适时转开话题,笑道:“这南郡人口也不老少了,不知是不是受我们中原的教化不够,连找几个得用的人,都费老劲了。”
三爷便微微一笑,“王爷仁心,也是想着给可怜人多条活路。为此还特地叮嘱了,见了事儿,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也是为圣上分忧呢。”
小厮于是感叹道:“瞧这天灾一茬接一茬的,底下的人都活不下去了。说不得因王爷这一念之故,多活了好多条命呢。那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什么七级浮屠,可见是了不得的大功德。”
偷偷听了满耳朵的癞子爷,心道,原来我家小朋友,差点变成了二狗子小公公,竟然是这个缘故。
到底哪来的王爷,找人都找到我们这旮旯来了?再过去,可就是离边地不远了呀,听说那里,可全都是好打劫的野蛮人呢。
他偷偷瞟了一眼角落,见那里没动静,估摸是睡着了。
癞子爷稍稍放了点心,然后竖着耳朵,继续津津有味的偷听。
朱老大听了一耳朵秘闻,见终于说到了自己的老本行,精神便是一振,趁机开口道,“可不是,我一早就跟底下的小子们说了,我们做的事,可不是害人,是在救人。且这一救,可不是救一人,那是救一大家子哩。”
他说得兴起,指天画地道:“老天爷不给活路,小的们上门,那些个泥腿子,可感激了。都说半大少年吃穷老子,家里少张嘴,能少多少负累。就是不舍得的,转念一想,出来也是条挣命的活路。倒不如全了骨肉一场,总比一家子抱在一起饿死的好。”
见在座并没有反对他说下去的意思,朱老大便忍不住道:“依小的说,大人们不妨再多收些人去。这时节,完全不必拘于男女年纪大小,都是做功德呢。”
他有些紧张的搓手,压着兴奋,低声道:“看大人们都是善人,小的给大人们递句实话,眼下行情好。这雪再下下去,一袋谷子,就能换个半大小子;若是丫头片子,淘换两到三个不是问题;至于成丁,给口吃的就跟着走,可听话了”
“真要说起来,能给王爷家做奴才,不是祖上积大德,还不能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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