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跟在小孩身后往外爬,一边爬,一边还不忘把稻草往身后堆去,假装自己还躺在原地。
感谢土地公公,赐给他们足够大量的稻草,遮掩他们的行动。
小青年一边感谢一边嘀咕,这破庙,之前到底是有多少人落脚啊。
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大清早路过村外官道的百人队伍,定是他们做的好事没错了。
于是,顺便又感谢了他们一句。
不一会儿,癞子爷便不见了二狗子的身影。
他懵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很快二狗子的狗头又探了进来,无声的冲着他笑得欢快极了。
黑暗中,稻草堆里突然长出一个孤伶伶的小孩头颅,乍见下,还是很有些可怕的。
癞子爷吓了一大跳,立刻明白过来,那里有个洞可以出去。
他欣喜异常,连忙爬过去,就这么拿自己的脑袋,把二狗子顶了出去,顺利探到了那洞口。
然后,然后就卡在了洞口。
喀嚓喀嚓,哗啦啪啦,不知哪里传来了一串异样的声响。
癞子爷身子一僵,本能觉得不妙,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压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他直冲着二狗子,杀鸡儿抹脖子的使眼色,二狗子歪着脑袋,可可爱爱的,看着他。
小孩儿笑弯了眼睛,去搬卡住他肩膀的土砖。
癞子爷更加着急了。
他都快要吓得死掉了,身体是不敢有丝毫动弹的,干脆冲着他的小朋友做口型:“快走!”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催越急,越急越上火。
他觉得自己都可以烧起来了,就无济于事的想偏了一下下,啊,要是这把怒火,能把那伙鸠占鹊巢的,天杀的,烧死就好了。
事实上,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喀嚓啪嗒声响,火堆旁的小厮果然被惊醒了。
他眯了眼睛,寻声朝外望去,发现雪光把外面照得透亮。
从敞开的大门看过去,门前的那棵老树,掉了根大树杈子,竟是被雪压塌了。
雪竟然下得这般大了。
小厮不由咋舌,然后缩着脖子搓了搓手,发现火也有些小了,连忙往里面丢了两根木柴。
他顺便望屋角看了看,发现呼噜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由微微眯了眼。
小厮觉得,他仿佛能看到那团阴影下的起伏,但又似有若无的,情况有些可疑呢。
他忍不住一顿,正想着要不要去探探呢,恰三爷在稻草铺上翻了个身,簌簌有声,挪得离火堆更近了。
小厮连忙过去挡住了,然后守在三爷身边,不敢动了。
他想,把这些泥腿子想得太聪明,那不是把自己想得太蠢么?不是谁能躲过他的利眼的。
小厮就垂了眼,很快又被困意侵扰,头开始一点一点打瞌睡。
癞子爷不知道屋子里这番情形,但敏锐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他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看着二狗子赌气一般,嘿咻嘿咻的,在外面拼命拆着土砖。
幸运的是,土砖被今年过多的雨水泡坏了。
土地庙本来就是因为雨水过多荒废的,小孩子挖起来也不是特别费劲。
很快,就拆出了一个可供癞子爷出来的洞口。
平生第一次,感谢我那猪狗不如的爹,把我饿得如此瘦巴,钻出来的癞子爷喜极流涕,一把抱起了二狗子。
当然,更应该感谢的,是眼前这个,咧着嘴傻笑的小傻子。
小青年□□着小孩儿毛乎乎的狗头,在心底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祖宗。
有爷一口吃的,必有你一口,就是死,也是爷先死在你面前。
二狗子捂着嘴吃吃笑,然后挣扎着下来。
两人齐心协力,尽量还原了稻草堆和狗洞,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完了,癞子爷就发愁的看天,这雪下这么大,让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呀。
二狗子伸出小手手,招了招风,发现今夜的寒风十分爱自由,很有些飘忽不定呢,就又想到了,去年冬天,自己偶然间观察到的景象。
他朝癞子爷招了招手,沿着风吹来的方向,在刚开始积新雪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下了脚。
小孩儿果断的迈开步子,朝着他最先藏身的小柴房走去。
那柴堆下,他的秘密宝地,也可以躲人哟。
癞子爷愣愣的,抬脚就跟他走。
二狗子连忙摆手,指了指自己脚印,癞子爷瞬间了然,掂着自己的脚尖,踏在他的小脚印上。
好歹是顺利到了。
癞子爷将二狗子揽在身前,看着他们过来时留下的脚印,又开始发愁,不知是该祈祷雪下大点好,还是雪早点停好。
前者可以掩了踪迹,但只要有心,也是能搜出他们的。
后者,后者停了也没用啊,就他们这缺衣少食的,路上根本熬不过去啊。
那就干脆下大点吧,癞子爷终于决定好了祈祷的方向。
能狗一时,是一时。
万一他们运气够好,能拖到他们杀意消了,或者拖到他们有事不计较了呢。
至于有人会来救他们的想法,癞子爷则是想都没想过。
世人唯有自救可救。
小青年低头看了眼看雪的小孩儿,从自家的小朋友身上,他格外深切的领悟到了这个难得的道理。
有这个上天眷顾的福娃娃在呢,好运气一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癞子爷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在心底,又重新升起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白花花的太阳,慢悠悠在厚厚的云层后升起。
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陈稷高坐在马背上,看着半山上遥遥在望的土地庙,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血糊糊的大手一提缰绳,纵马下了小土丘。
土地庙里,三爷等人已经起身。
他们决定趁着大雪还没完全把路封了,赶个早路,去最近的城镇,享个热乎乎的早食。
朱老大听了,就趁机邀请他们去自家,表示骑马向西慢行,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一行人在门外整顿好了马匹,三爷就带头上了马,然后冲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于是笑道:“哥哥们且先行,弟弟手脚笨拙,不敢因为收拾行囊误了各位爷们的早食。”
三爷便随意点了点头,笑骂道:“看你就会憨吃不长记性,下次手脚利落点,再这样,我可不敢带你出来了。”
小厮看着众人远去,取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在手指间娴熟的转了转,哼着小曲儿进了大堂。
短褐青年把马儿驱到三爷边上,瞟了眼落后的朱老大,人凑到他身边,低笑道:“三哥未免太过小心了,一个乡巴佬能坏什么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又不是没有阴沟里翻船的前例,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劝你一句,你可长点心吧。”
三爷目视前方,神色格外冷清,“卢家那位刚守完母孝的,可是领了节制江夏,遥领荆地的牧守一职,这意味着什么,懂了吗?”
“范阳卢?本家那位?”短褐青年吃了一惊,“他一个声名赫赫的世家子,如何看得上这蛮荒之地?”
三爷抽打了马屁股一鞭子,又把朱老大甩开了些。
他微微撇嘴,道:“谁知道,说不得是有人防着我们王爷南下呢。”
短褐青年追上去,他还一心惦记着要做一番功绩呢,闻言一脸若有所思,“那我们若要在南郡捞人口,就必要速战速决了。”
三爷哼了一声,忍住不耐,继续提点道,“他还把他小儿子放到了鄢县养兵,那地离南阳郡近,离我们汝南郡更不远。”
“涿鹿郎卢七郎?!”短褐青年想起他听过的传闻,忍不住打了个抖。
“那可是个狠人啊,北地被他杀得血流成河,听说戎翟都唤他涿鹿狼,他竟来了南郡?!我们现下岂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那”
三爷横了他一眼,鄙夷道:“这就退缩了?瞧你那点出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且各凭本事罢了。”
他瞥了逐渐追上来的朱老大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们不过是勤于王事。采买之余,随意寻摸几个合眼缘的稚子罢了。余事,自有合适的人去做。”
短褐青年明了,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去迎朱老大。
他停了马,甩着鞭子,畅声大笑道:“朱老哥,你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朱老大连连摆手,喘着粗气道:“老了老了,可比不得大人们年轻力壮,弓马娴熟,真是令人羡慕啊。”
三人谈笑间很快下了山,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
一条大道通向县城,一条小道通向清溪镇,正是朱老大老家所在。
于是朱老大带头拐了进去,当先给他们领路。
三爷打马在最后,刚入小道不远,听到了一声马嘶,下意识望过去,只看到了一道远去的身影。
他不由怔了一下,短褐青年便回头问道:“三哥,怎么了?”
三爷摇了摇头,策马跟上去,不欲多言,只在心中默默思索,看着似乎不像是关内的马种,不会是卢七的人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哪有这么快的?
卢七郎不想着如何在鄢县扎营立寨,哪来多余的手伸到这边来?
这样一想定,他不禁哑然失笑。
三爷就觉得人的名,树的影,自己到底是受了影响,犯了不必要的疑心病了。
天刚刚亮,躲在小柴房的两个倒霉鬼,就被阵阵马匹的嘶叫声惊醒了。
黑暗之中,癞子爷和二狗子紧紧抱成一团,犹如两只饱受惊吓的炸毛小松鼠,瑟瑟发抖。
二狗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跟着癞子爷的步子走,就是了。
躲坏人,也很好玩啊,就是,有点太久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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