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蓿反手就去扒他那力气大得吓人的鹰钩爪,十分没好气,“去去去!不走等死吗?”
“不行!”陈稷横在张蓿面前,按小羊羔一样按住了他肩膀,“你们要走,也必须跟着我们走!”
张蓿就奇怪了,“那当然了。不跟着你走,谁来保护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徒俩?”
他倒是没在意陈稷的霸道无理,反而更在意陈稷突然离家出走的脑子。
他又不傻,现成的不要钱的大镖师,不要白不要呀。
攸关性命的大事呢。
不说别的,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特别秀外慧中的小雩儿,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他们师徒两人。
他敢断定,就小雩儿这破落身子骨,没个好大夫跟着走,绝对走不出这当阳城十里地。
当然,换了他们师徒俩单独走,一里地都走不出去。
外面不知多少绿眼睛的饥民,等着宰肥羊呢。
“傻不傻啊你,我们且还要靠你出城呢。”他特别不屑的斜了陈稷一眼,“你觉得,现在的城门还能过人吗?”
饥民在外,这官府在内磨刀霍霍,想要扒皮,会不懂得先关门的道理吗?
陈稷立刻反应过来。
城是必封的,今儿没封,明儿也必封的,今夜必须走。
如此,大局已定,就等入夜。
卫雩躺在床上,摸着小玉牌无声叹息,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且,再等她一等罢。
她总不能,让她这幅破躯壳,成为无辜之人逃命的绊脚石,就算死,也得先看下场合吧。
送一拖仨,阎王爷也未必会被自己多交的功课感动到。
这年头啊,去往地下的人,犹如下汤的饺子,扑通不绝,鬼都不会在意的。
正如癞子爷和二狗子一路行来,十室九空,路有冻馁骨,都无暇,也不敢,停下脚步。
越往北走,衣衫褴褛的可怜人越多。
癞子爷就带着二狗子,有意识的与成群的流民汇合在一起。虽然会因为弱的弱,小的小,难免受些欺负挤压,但比起单独走,要安全多了。
就在他们上路的第二天,他们看到过落单的下场。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野林子捡柴火。
远远瞧见了一个砍柴的樵夫,一群恶汉子突然跑出来,犹如抓猪拖狗一样,掳了人装车就走。
来去如风,毫不拖泥带水。
幸亏他们躲得及时,躲得隐秘,才躲过一劫。
自此之后,他们走在路上就更加小心了,连挑选落脚地,都格外谨慎。
第三天,两人就避开小道,上了官道,遇见了不少陆续而来的乞讨人群,干脆就跟上了大流。
癞子爷和二狗子合计寻思了一番,两人都以为,这么多人要乞食,肯定也是要去大城里才行。
只要跟着大队伍,总能找到大城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人多了,树皮草根也就更难找了。
一路流离颠簸,两人很快就蓬头垢面的,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就是仇敌杀过来,也绝对认不出来。
癞子爷就已经完全不把土地庙的那群人放在心上了。
因为,连他亲爹娘,都一定认不出他来哩。
尤其是,考虑到路途越来越惊险,这两个戏精还一拍即合,完全是怎么邋遢怎么来。
癞子爷特地编了草席子,在两人毯衣外面又绑了一层,生怕被人发现,抢了他们保暖的毯子去。
总之,怎么凄惨困苦,怎么来,就对了。
自打跟着人群走,癞子爷就更小心了,不敢在外面露出一点吃食。
只要看到可进嘴的草根树皮,他也拉着二狗子一拥而上,抢得不亦乐乎。
至少,二狗子是抢得挺开心的。
小孩儿是手上有粮,心里不慌,也格外会给自己找乐子。
他就觉得,难得有这么多人,陪他玩游戏,还挺可乐的。
一个早早没爹没娘的小孩,生死悲哀什么的,其实多是过眼不过心的。
二狗子早就被生活教会了。
除了他和癞子爷,都是不相干的人,连他自己,都是生死由天的呢。
这不,他也正自己努力给自己挣命呢。
哦,还带一个癞子爷,不能再多了。
二狗子唯一很不开心的时候,就是吃东西的时候。
因为只能煮草根树皮汤羹吃。
煮好后,还要敬献给罩着他们的老大先行享用,不然,他们连罐子都保不住,更别提吃喝点残渣了。
癞子爷根本不准他把馍馍拿出来,还勒令他贴着肚子藏好,绝对不准私下偷吃。
更不准他离开他身边半步,生怕他被人拖走拿锅煮了。
饿得眼睛都绿惨了的人,什么做不出来?
只有人不敢想象的,没有做不得的。
如此,等到他们终于走到一座有着高大城墙和守卫的大城时,他们竟还剩了一个半馍馍。
不止二狗子,连癞子爷都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呢。
然而,经此一遭,他们两个,是真的瘦得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了。
作为第一批抵达的流民,先头部队的先头队伍,一部分特别机灵的人,就侥幸混进了城里。
更多的人,被飞快反应过来的城里人给阻拦在了外面。
癞子爷和二狗子,就是机灵人中特别机灵的人了。
在靠近城门前,他们就把外边的草席子扒了,露出里面没有那么脏的装扮。
扒下来的草席子当然也没扔,折回他们装家当的麻袋子里了。重新整整,还能垫地上睡觉呢。
二狗子还拉着他癞子爷去找水,把露出来的脸啊脖子啊手啊,好好清洗了一番。
他一边帮癞子爷搓洗手手,一边念叨,“马上要见到小仙女姐姐的,要干干净净的,洗白白的,可不能吓到人。”
癞子爷就哼笑:“爷打娘胎里就没白过,怎么就吓人了?”
二狗子就撸了撸袖子,露出自己白生生瘦巴巴的小胳膊,十分沾沾自喜。
“感谢我娘,把我生得白白的,癞子爷啊,到时你就躲在我身后点。不然,你就只能等下回投胎,找个白白的娘,把你生得白白的。”
癞子爷一噎,还没来及反驳,二狗子就捂着嘴巴偷笑完了。
他揪着自己胳膊上渴肉的皮子,长长叹了口气,“要是肉多点,就更好看了。”
二狗子见过他的小仙女姐姐,就打心眼里觉得,人啊,就要不缺肉也不多肉,才能格外好看。
像他,就吃了肉少的亏。
不过,不要紧,他还小,还是很可以努努力的。
他那胖得像头猪的小堂弟就算了,没救了,跟他那黑心的娘一样。
当然,他小堂弟就是没肉了,也绝对比不上他。
因为他爹,哦,也就是他大伯,就没他爹好看,这个是他听村里人议论过的。
想到这个,二狗子就顺嘴道,“不知道村里人怎么样了呢?”
癞子爷不答,闷着头,使劲搓洗双手,然后扯过二狗子,开始拔拉他那脏兮兮的头发。奈何实在扒拉不开,干脆囫囵着拢住了,拿布带子绑了个小丸子顶在头上。
二狗子临水自照,惊奇不已,“咦,我变好看了!癞子爷,你好厉害!”
癞子爷:
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夸夸你癞子爷?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自己也依葫芦画瓢捯饬了一番。
“怎么样?”癞子爷顶着个道士丸子头,双手叉腰,昂着头,睨二狗子,“爷像不像城里人?”
二狗子很会捧场,点头点得毫不心虚。
小孩儿心说,他还没见过真正的城里人呢,也不算说谎啦。
两人皆大欢喜,就此面目一新的直奔城门,然后运气极好的,跟着第一批闯关的人,成功的冲进了城里。
当时守门的小哥们还没反应过来,正等着上面的指令呢。
等命令下来了,冲进来的流民已经一哄而散,四面八方入了巷子,犹如游鱼入了海。
哪还能捉摸到哟。
第二天,官老爷们果然开始紧闭城门。
第三天,差役哥们听从城里贵人们的命令,大肆清理内城,驱逐没有户籍路引的流民和乞丐,生怕他们败坏治安,趁机作乱。
二狗子和癞子爷就一边躲着搜街的差役,一边满城里找医馆问人。
小孩儿决定,先从最好的医馆找起。
他骑马的大叔那么大方,一定舍不得让小仙女姐姐去不好的医馆治病。
于是,两人就打听着打听着,进了最富贵的城西。
那家医馆也确实是最好的,独栋的两层铺子,修建得十分高大宽敞,就是门可罗雀,几乎没什么人,里面的伙计都没精打采的,一个个不是打哈欠,就是打瞌睡呢。
癞子爷躲在隐蔽的巷子口,把二狗子好好捯饬了一番,才推了出去。
小孩就挺着骄傲的小胸脯,信心满满的跑过去。
结果,还没靠近门槛呢,就被小伙计赶苍蝇一样,赶出来了。
年纪最小的小伙计被推出来很不情愿,边赶人边嘟囔:“这些脏兮兮的玩意真会烦人,老天爷怎么不干脆把他们都冻死了算了?害得我们连生意都没得做,还要多掏一大笔银子,掌柜的可算又找到理由,克扣我们银钱了”
他想到这个必然的可能,就格外气恼,对着二狗子,就猛地一脚踹过来,把心中的恶气也跟着踢了出去。
直觉察觉不对的二狗子,机灵的闪开,掉头就跑,差点一脑袋撞进巡逻的差役怀中。
还是癞子爷见机快,及时捞过他,抱着他就飞也似的跑了。
被追得多了,他就变得格外有先见之明了,早早选好了一个四通八达、特别好跑的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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