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运河,江面流香,杏花仿佛无处不在的入水,船只旁时常见到艳丽色泽。
水流稍缓的地方,两个中等商船停下来,一只船头站着贺宁和谢管家,另一只船头站着宋瀚和祝氏这对夫妻,和元财姑母子。
宋瀚是去年奉父命进京复职,也忙活一通燕燕生产和元秀生产,今年另选官职,带着妻子上任。
贺宁往西北去,吃祁越成亲喜酒,肃王府没有庆贺平西郡王府的理由,谢管家说往西北看看,还有没有赚钱的营生,也就便陪贺宁。
贺宁依然以科举出身为主要想法,店铺里有时会请教谢管家的生意经,在做生意上面,贺宁渐渐倚仗谢管家多起来,再说独自上路孤单,有谢管家作伴再好不过。
谢管家也就只有往西北去的看看的能耐,新集货物来源清楚,谢管家要是有意,他可以自己派管事进货。
但他再用心思,也派不出如父母亲戚那样用心的管事,像甄氏像贺峰像宋汛这样帮儿女进货,谢管家没处找来。
再说还是那句话,自己进货诸般费用高,明白生意路子就行,其它能省则省。
谢管家特别想往南边“帮帮”郑掌柜的,可又怕贺宁多心。
只有往西北来看看,护国公府不多心,贺宁就不会多心。要问西北地方大不限制出入,谢管家为什么一定等到贺宁来,他才来?
西北皮毛固定进京发卖,眼热的人不止临江侯夫人一家,但是很多人往西北白跑一趟,西北土匪有时候就是百姓,方圆十数里地,有好几个丘陵般的小山头,商队的人少遇到村子里人心不正,直接杀人灭口抢商队。
可以结交国公,唐犷唐猛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万一张普通的通行公文,两万可以让附近军营有所照顾,五万以上才能请动国公们出来坐坐。平西郡王府挣钱从来是好的。
掏得出一万的人还不少,掏得出五万又肯博性命往西北挣钱的人就不太多。
而肯博性命又有钱的商人,早就在西北,不会等到近年来京里青睐西北皮毛才看到这商路。
在纷纷返回的京里商人们口中,平西郡王府有钱的名声又是一波涨升,而丢失的生命则让大部分眼热的人望而退步。
谢管家盘算过,他要往西北看看元远大人的话,要么跟着护国公府的车队,要么自己重金请镖师。
听上去都不美。
有元远大人帮忙收货,还要来看,像是不放心吗?
而自己花重金,谢管家才不干呢,他和孟氏都不昧钱,一条顺畅的商路又花肃王府的钱来巡看,这是无味浪费。
贺宁向他辞行,说往西北吃酒,谢管家听听不错,又可以和宁哥搭一条船,又可以见到元远大人问个好儿,谢管家跟来。
而元财姑母子刚好被宋瀚顺路送去,也让元秀等人放心。
所以出京就是两条船,在这里分开也方便,贺宁拱手:“宋大人,就此别过,望你好好做官,不要辜负长辈和姐妹们期望,不要升的太快,免得我看你不顺眼睛。”
宁哥没中,看小叔不顺眼,这不是正常现象。
明明两船离的不远,宋瀚拿手卷成喇叭放嘴唇上,装着遥遥的喊:“宁哥,到西北寻个好医生看看,到不同的码头停船,也寻个好医生看看。”
谢管家大笑:“我提醒他。”
贺宁气呼呼,全是绿竹闹的,栾英百天后,大家搬回店铺,胖英哥愈发的好玩,绿竹愈发的不平衡。
“为什么做坏事还给他胖英哥,我的杰哥却迟迟不来?”
念叨的多了,宋瀚听到,带贺宁去看医生,第二天说请贺宁吃茶,带贺宁看医生,第三天请说贺宁吃酒,带贺宁看医生。
此时,贺宁装着眼红小叔有官,小叔继续从根本上打击贺宁:“记得走一路看一路的医生,只能你有病,绿竹好着呢。”
一路行船的,谢管家弄明白这段官司,就跟着发笑。
幸好,舒来宝帮忙:“姨丈,不贪凉。”
贺宁眉开眼笑,看看来宝多讨喜,贺宁叮嘱他:“回家去听话,要什么写信来。”贺宁没说谁写信,元财姑也读过书。
元财姑哭了,抱着舒来宝跪下来:“给姨丈磕头,多谢照顾这两年。”过了一岁半的来宝肥头大耳的,只因在姨妈家里养的好。
元秀府中,燕燕绿竹的店铺,都是姨妈家里。
两船分开,江水翻腾里,贺宁和谢管家往西,宋瀚夫妻带着财姑母子继续往南。这一天到西北,算着日子前来,是祁越成亲的前两天,贺宁带来祁均,是祁家的人,谢管家带着两个会功夫的护院,另请两个镖师,挑下行李往平西郡王府。
祁越出来接,进去见元老太爷和元远夫妻、元运,祁东祁西从京里回家忙活几天,也赶来西北。
贺宁说了元秀他们都好的话,抱着元弓爱不释手。元秀有子,燕燕有子,宁哥也纳闷他家的杰哥怎么还不来。
谢管家和元远谈天的时候,贺宁和祁越找个地方单独坐下来,贺宁忍无可忍的笑:“托你福,你岳家我都拜见过,原来你是个倒数第一啊。”
在新集一表人才的祁越,是平西郡王府容貌最丑的那个。
祁越慢条斯理的回:“我功夫也是倒数第一,包括我岳母和嫂嫂都是自幼习武,我骄傲了吗?”
贺宁自然的想到他在新集学里万年老三,进京后像是不错,有一科比舒泽强,而万年老二祁越入赘高门,却是两个倒数第一。
“这些足够我回京笑的,哈哈,笑死我了。”贺宁抱腹狂笑。
祁越撇嘴:“笑会儿就得了吧,再笑,还以为你羡慕我的妻。”
贺宁愈发要笑:“是你羡慕我半夜抢亲吧,哈哈,不行了,你闭嘴会儿,别惹我笑。”
郡王府里老杏树,两个人头顶红云在树下,石桌四四方方,上有茶水果品,祁越给贺宁倒茶水:“换个话题包你不笑,我那纨绔妹夫又有什么样的纨绔?”
以祁越想,纨绔不改,只能是每年出糗。
“哈哈哈.....快别说他,你说谁不好,偏要说他,哈哈哈......”
祁越没好气,提拳捶出石桌闷响:“他是燕燕丈夫,你小心把燕燕也笑话进去。”
贺宁抹着眼泪忍笑:“你听我说完,你也会笑。胖英哥百天我们搬回店铺,当晚,纨绔来了,着急的很,问我,我住哪里,我怎么办?”
祁越猝不及防,扑哧一乐:“他什么意思?”
“就是一天也不能离开英哥的意思。你知道英哥多有福气吗?出生那天云世子去了,满月公主去了,百天秀姐去了。”虽然有信说过,贺宁还是新鲜模样的告诉他。
祁越向往的微笑:“我看了信,我知道,我再也不记恨世子,他娶秀姐是天作之合。”
贺宁也被勾出话:“是啊,我也曾怨恨世子娶秀姐,也曾怨恨纨绔定燕燕。”
“哎,哎哎.....”祁越叫起来:“你被我拿住了,拿什么堵我口,否则我告诉绿竹,只告诉绿竹足够你害怕。”
贺宁作揖鞠躬的忙活一通,祁越这才放过他,两个人又说了说纨绔。
祁越道:“虽然英哥有福气,他另有妻儿,也不能偏一个丢一个。”
贺宁也道:“他每晚必来,我们院子不是两个二进宅院背贴背嘛,正房贴在一起就打通,把后面的正房隔出两间,燕燕的陪嫁丫头侍候他住那里,就这样安顿他。转天,燕燕绿竹抱着英哥看秀姐和龙哥,秀姐发话,每月初一、十五正日子,一个归冯氏,一个归燕燕。三十到十四,这里面有初一,不许纨绔住店铺,他不回家我们也管不着,那是冯氏没能耐,当初不对燕燕好,我们现在也不管闲事,只不许纨绔这半个月里来就行。十五到二十九,归燕燕,许纨绔住店铺看英哥。”
祁越放心。
祁越和贺宁也好,还是元秀、燕燕和绿竹也好,都没有借着栾英就留下栾景的心,反而,还是不在乎栾景,觉得他差使做完,可以消失,因为还有一双妻儿不是吗?
栾景是拼命的要住进店铺,才勉强分成上下月,因为栾景毕竟是胖英哥的爹。
祁越就又悠然了:“有秀姐和世子在,皆可以放心。”
贺宁笑话他:“你肯承认就是想攀县主这高枝了吧?燕燕不用你照顾也成。”
祁越对他笑的更加闲闲的:“我身为兄长,当尽自己心意。”
“是啊,我们也对妹妹尽心意的。”唐铁雪从贺宁背后走来,端着一托盘酒菜。
贺宁僵住,窘迫的面颊上浮一层红,等到县主离开,忙道:“我我,我不应该在这里乱说,县主听到没有?”
“没事儿,县主知道我为妹妹才娶她。”祁越笑的好看之极:“我岳父母知道,我舅兄也知道。”
“你.....胆子可真大,运道也高。”贺宁翘大拇指。
祁越拈杯停滞,眼前出现云世子为他打擂台的场景:“是啊,我运道高。”
......
宋瀚和元财姑的顺路仅在水路上,这一天码头下船,让船等候,元财姑母子的东西装了两大车,宋瀚夫妻和母子们上车,又行两天路,来到舒泽的任上,一个八百人上下的县城。
看着衙门到,元财姑难掩喜色,抱着舒来宝上前寻衙役说话:“我找舒大人。”
“告状吗?”
“不告状,我是他婆娘,这是他的儿。”元财姑高高兴兴送上来宝给人瞧。
衙役大吃一惊,瞅瞅元财姑的宽身板儿,因她衣着华丽而没敢发作,冷脸道:“胡说!我家舒奶奶现在衙门后院里,你是不是认错地方了?”
招呼卸车的宋瀚听见,走来道:“财姑不要急,我来说,我也是个官员,你们舒大人是新集人,我和他妻子也是,我特地送他妻儿前来,哪里又跑出一个舒奶奶。你喊她出来对质,否则我告到省里去。”
元财姑更急:“别告别告,一定是苗氏弄鬼儿。”
衙役见这样说,往里面传话,半天走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簇拥的妇人,果然是苗氏。
苗氏阴阳怪气:“哟,姐姐来了?怎么还带着男人。”
元财姑没好气:“谁是你姐姐!公主在京里说过,妻是妻妾是妾,你得称我一声奶奶。”
舒来宝一直闻悦声看悦色,头回见到娘不高兴,吓的抱紧元财姑。
祝氏也道:“你好不懂事,她是你正经的主母,她在京里生产所以不能跟着上任,你怎么就敢冒充奶奶!”
衙役们吓一跳:“原来这位才是舒奶奶?”
宋瀚沉下脸:“舒泽呢!叫他出来见我!我比他官大,我能教训他!”
原来舒泽倒是正经的想当好官,夏天防暑防旱防涝,他一下乡就是好几天,前天走的,一直没有回来。
宋瀚有办法,先让祝氏进去帮财姑母子占住房屋,又让衙役们请来本城的长者,当众亮官印,叫出元财姑和苗氏,让苗氏亲口承认她是妾,当众给元财姑磕头拜主母,又给舒来宝磕头拜小爷。
如果不做,宋瀚就告苗氏妾充主母,犯上大不敬。
苗氏没有办法,只得照办。
宋瀚自家取出钱来,买来许多酒水,请来的人吃了一顿。
这城里人太少,八百人的小城,很快风声传遍,都知道苗氏原来不是妻,正经的舒奶奶来到。
元财姑要给宋瀚钱,她几年里卖炒货有积蓄,临别时元秀等送她不少,有上千的银两,称得上这样朝代一富翁。
宋瀚不要,他有绿竹赠银,荷包里也是满满当当,为财姑花费不到十两,不算什么。
这种小城物价低。
宋瀚不放心,住了两天,和本城长者们多多谈心,更加传扬元财姑是妻的地位。
两天后,他得上任,他不能久呆,带着祝氏告辞。
元财姑抱着来宝送到城门,再三的道谢,祝氏笑道:“公主殿下金口玉言,她说妻是妻妾是妾,你算亲戚要听从。我们不算亲戚,也当听从。”
宋瀚道:“我看苗氏不是个善面相,来宝还小,不要拼闲气,倘若住不得,回京里去吧。”
元财姑连声称是,目送宋瀚夫妻车远走,抱着舒来宝回城,一路走,一路有人和她说话,元财姑就大声答应着。
进房门一看,坏了,送宋瀚走不到一个时辰,她锁好的房门被撬开,走进去,两大车的箱笼包袱被扯的到处都是,表姐元秀送给她的滋补物品,因财姑还在奶孩子,物品不翼而飞。
燕燕绿竹让她带些干货也不见,还有元财姑的一些细软。
这事情发生在烈日当空下,元财姑哪能想到?幸好她是个穷人出身,大宗的银票全在怀里,丢的是表姐元秀和表妹元慧等人送她的一些首饰。
元财姑冷笑奶完舒来宝,喊来衙役们看现场,衙役们也头痛:“奶奶,您这是家务事。”
元财姑道:“我知道。你们帮我看着儿子。”
把来宝给他们,自己拿起门闩走到苗氏屋里,把她和婆子丫头打了一顿,把自己的东西又抢回来。
衙门后院鬼哭狼嚎,舒来宝被吓得大哭,元财姑抱着东西回来后,重新抱儿子,来宝泪眼婆娑:“娘,咱们回家去吧,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元财姑这才真的伤心了,哽咽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爹是新集人,要么回新集是家,要么你爹任上是家。京里那是姨妈的家。”
宋瀚没走时,元财姑就看出婆子丫头都听苗氏的,也即是她在衙役后院里无人使唤,如果她想做顿饭,还得抱着来宝。
宋瀚走后,元财姑更是连热水也没的喝,苗氏婆子丫头三个人没打过她一个,怕是怕了她,不敢再抢她的东西,可是做饭烧水没有元财姑的,做完饭把柴火也抱走,丢个光灶台给元财姑。
元财姑这一气非同小可,舒泽成亲多年也看不上她,她可以忍,公主说过妻妾的话,苗氏凭什么怠慢她?
她想到临出京里,绿竹再三说的话:“你的钱不许给舒泽。”
当时财姑还不想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看看钱留在手里更好,如果给舒泽,只怕落到苗氏手里。
也幸好手里有钱,一天三顿全在外面买,买的肯定比做的贵,元财姑看着心疼,而且有一点不好,这是小城,不是京里繁华热闹的地方,宵禁以前就有开着的饭店这些,这里天擦黑就没什么人在街上走动,舒来宝晚上固定吃的宵夜,元财姑往往干嚼带来的肉干喂他。
住不到几天,肥头大耳的舒来宝瘦了一圈,把元财姑心疼的不行,后悔没听绿竹的,绿竹让她不要来,说来宝大了再找爹也不迟。
元财姑一早抱着舒来宝往街上去,照例晚上才回,苗氏等人吃完饭,也烧热水洗过,一滴热水也不给母子们留,元财姑是一手抱来宝,一手提着壶热水回来。
自己打来冷水,给来宝洗过,哄着他睡下来,街上传来三更梆声时,元财姑悄悄抽出门闩打开房门,往院子里树下抓把土,挪到苗氏窗外,把土分成几把往窗户上洒,又装老鼠叫声。
苗氏果然醒了,喊丫头去看,丫头懒,装睡不醒,就喊婆子,婆子气鼓鼓出来,小声的道:“哪里就有老鼠咬坏东西,这屋里哪有值钱东西。”
她拉开门走来,元财姑一门闩砸倒她,一溜烟儿的跑回房,轻轻关房门,把门闩插好。
没过多久,院子里叫嚷进了贼,元财姑一面拍着来宝一面悄悄的乐。
第二天,那婆子果然不能再做活,反而要苗氏出许多医药钱,苗氏焦头烂额之际,元财姑喊来留守衙役:“我房里要人使唤,恰好走了个婆子,这回我雇人。”衙役当然说好。
苗氏哭天捶地的说奶奶打的人,可是没有证据,留守衙役不愿意管,苗氏抢东西不管,舒奶奶打人一样不管,没有人眼瞎,明明奶奶有个小爷更需要照顾,苗氏和婆子丫头都不侍候,衙役们看的见。
元财姑几天里在街上和人说话,认识不少人,顺利雇回一个婆子,这天,午饭晚饭和晚上的热水,就都有了。
只要不对上舒泽,元财姑不算笨女子,只看她把舒泽骗到手,就能知道她若机智起来,有很好的机智。
而她手里有钱,为什么非要砸倒婆子才雇人?一来和苗氏过不去,二来元财姑不打算把私房交出来,这院里雇人花的是舒泽钱,财姑这是给舒泽省钱。
这一天的夜里,灶台上飘着诱人香味,舒来宝的宵夜也有了。
不用说苗氏恨的牙根痒,可她又没有办法,舒泽官太小,钱不多,这两年还匀出一半寄往京里养儿子,苗氏想多些人手和元财姑对着干也不能,只能忍着。
她又羡慕元财姑的箱笼多,抢来又被抢走的首饰全是赤金的,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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