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她们班的班主任是个留着“地中海”的数学老师,学生们私下里都叫他老海。老海快五十岁了,人是整个高中部的老师里少见的和气的。下课铃响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油光可鉴的头,来回抚摸那几缕岌岌可危的头发,到底还是准时下了课,放学生去干饭。
朱贝提着邱官送她的帆布包,上面是邱官涂鸦的她俩,寥寥几笔很是传神。
朱贝用这包用得很爱惜,生怕弄脏了得去洗,也不知道上面的颜料经得住几回洗。本来是打算把这包好好收着不拿出来用的,可邱官回回巴望着,旁敲侧击她喜不喜欢那涂鸦。朱贝一看到她露出那小狗一般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得常常把包带在身边,时刻叮嘱自己不要弄脏了。
朱贝上了一餐二楼,径直向着有落地窗的那边走去。刚路过一盆龙爪槐,邱官那让她再熟悉不过的后脑勺就出现在她面前。
“到啦?”
朱贝还没出声,邱官就转过身来,手里还举着勺子。朱贝往桌上一扫,只见两大托盘的饭菜。她在邱官的左手边坐下,正准备拿出笔记本,却被邱官拦住了。
邱官把手按在朱贝准备拿笔记本的手上,一脸严肃地不让她动。朱贝略微挑了下眉,邱官就装不下去了,换上了笑脸,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说:“先吃饭……”
“知道啦。”
朱贝从善如流地放下包,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她面前的托盘上放着紫菜蛋花汤、青椒肉丝和炒青菜,白米饭上还压着一只卤鸡腿。朱贝夹起鼓囊囊的卤鸡腿,偏过头朝着邱官露出探寻的目光。邱官正忙着啃炸鸡腿,吃了一手油,使劲咽了下去,笑嘻嘻地对朱贝说:“你要多吃点肉,营养均衡嘛……”
朱贝看了那硕大的卤鸡腿一眼,到底还是没有丢到邱官的碗里。她瞥见邱官的托盘上清一色的肉菜,便一脸正色地拨了半盘青菜给邱官。邱官的脸都绿了,一边看着一边嘟囔着:“好了好了,哎呀,真的够了,够了够了……”可她到底没胆子上手阻止朱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讨厌的青菜变得越来越多。
朱贝对着邱官笑得温柔,语调里却带着十足的使坏。
“荤素搭配,营养更均衡。”
邱官讪笑着,只有苦着脸把青菜都吃了。
二人正埋头吃饭,却见一个托盘在面前的桌子上落下。邱官一抬头,只见一个带着银色细框眼镜的男生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邱官扫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不做声地看向朱贝。这人她不认识,那只能是朱贝认识的了。旁边那么多空位置,这人非要来跟她们两个挤一张小桌,想来是有什么话要说。邱官又想起了那一封封被自己没收的情书,原本的轻松感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邱官原来只当自己年纪小,只有朱贝一个真诚的玩伴,这才对她千万般地上心。小学时候的吃吃喝喝还可以算作朋友间的来往。但上了高中,朱贝长开了,柔美的眉眼在一众学得灰头土脸、两眼无神的学生中很是出众。在明令禁止早恋的保送班里,都有不少的男生以身试险,或是口头表白,或是偷塞情书,又或是默默地送礼物……
邱官见这些人只觉得个个都歪瓜裂枣,这也不行那儿也不行。口头表白的被她瞪回去;塞的情书被她“粉身碎骨”;就连送的礼物她也当众送回,还不忘警告对方:“不要打扰朱贝学习”。她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逮到时间就去给对方的班主任写匿名信,反映该同学的“早恋恶行”。
那些个男生都被她整治得很惨。头再铁的,被班主任训上一两回也就好了。邱官很庆幸,这些被荷尔蒙鼓动着表露爱意的男生在各种高压和朱贝的不回应之下,都很快就放弃了。他们中不乏有人没过多久就和别的女生谈起了恋爱。
这样多好,邱官想。只有她们二人能一直一直互相陪伴。
脑海中冒出这样念头的时候,邱官正看着惨白的天空出神。她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自己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她对自己自私的想法供认不讳。
她从此确定,她爱朱贝。不是对亲密好友的喜欢,而是对恋人的喜欢。
这份隐秘的感情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早过自己为了和保送的朱贝上同一所高中而收起性子认真学习;早过她因为揍了吴月而被罚跪时,朱贝回头看的那一眼;早在她扛着大扫把傻愣愣地看着朱贝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喜欢她了。
可朱贝毫不知情。
邱官不敢说出口,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她。但邱官又难以抑制自己见着朱贝时内心涌动的情潮。浪一阵一阵地打过来,最终把她盖住了。她便哄骗着自己,暂借挚友的名义,耍赖抱住朱贝。
“怎么了?”
朱贝摸摸邱官凌乱的超短发,语气里满是担忧。
“小朱朱,谢谢你的笔记本。”
她又抱紧了一点。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全世界最最最最喜欢你了!”
邱官故意用时下小女生最喜欢的语气,对着朱贝撒娇。她抱着的朱贝僵了一瞬,但很快就变得和往常一样了。
“嘿嘿嘿,我这次语文上了三位数!”
朱贝笑眯眯地看着她,也夸张地说“可喜可贺!”
邱官抱着朱贝的脖子,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能闻见朱贝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我能抱着你,这样抱着你。能抱着你多久呢?
一抹苦涩在邱官的心头弥漫开来。
她想,只要她不挑明,朱贝就不会知道,她就能尽可能多地陪着朱贝久一点。可眼前这个邱官也挑剔不出什么长相和行为问题的男生出现了,邱官如临大敌。她明知不太可能,但还是在心底祈祷着这只是个偶然,说不定朱贝压根就不认识他。
可邱官却听见朱贝说:“班长啊,请坐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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