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的暑假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是朱春花生病了。
高考后,朱春花为了给朱贝多准备些钱去上大学,又是天天晚上泡在洗碗池那儿,头往下一扎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么劳累了半个月,朱春花觉着自己的腰背越来越疼了。她从街边小药房里买了几副膏药,一贴上,浑身一股膏药味。
朱贝知晓了,非得拉着朱春花去医院,这一查,就发现朱春花的脊柱有毛病,好在还没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不过医生也说不要太劳累了,不然迟早会酿成大病。朱贝这下子是说什么也不准朱春花再去洗碗了,她每天晚上就拉着朱春花一起出门散步,盯着朱春花的去向。
朱春花先还抱着侥幸心理,又偷跑过一回。朱贝直接找到了洗碗间,她扯了个小板凳给一手泡沫的朱春花坐,然后自己挽起袖子,把柔软细腻的一双手浸进了冰冷的洗碗水里,麻利地洗起碗来。
朱春花愣了几秒就弹起来,连忙拉着朱贝,不让她洗,“哎呀!你干啥呢!你回家看书去,你怎么能洗这个呢!”
朱贝把她又按在小板凳上坐好,“你洗得我就洗得”
朱贝转身又回去洗碗,洗的速度比朱春花还要快上许多,没一会儿脚边的蓝色塑料箱子就放了一半廉价的白色粗瓷碗。
“等我洗完了咱们再一起回去。”
朱贝蹲着,没有再说话,只是专心对付着手上的碗,一个接一个,不停歇。手在凉水里泡久了就不觉得冰了,只是皮肤发皱发白。只是手上不论用多香的肥皂搓上几遍,都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洗碗水的味道,惹人作呕。
最后,那一晚上,朱贝洗完了七整箱的碗,外加别人没洗完的小半箱。
油头肥耳的负责人大叔抽了一口烟,又瞅了瞅朱贝,从大肚子上系着的小皮包里捡出一张油亮的粉色纸币递给朱贝。
“打暑期工啊?”
“嗯。”
大叔又吸了一口烟,“高几了啊?”
朱贝收好了钱放进裤子兜里,“刚高考完。”
“哦哦,考的哪个大学啊?”
朱贝淡淡地回了一句“还不知道”,就走了。
她路过了好几个泛着油花和泡沫的洗碗池,池面蹲着蚂蚁一般的人们。大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脸上深刻地带着被生活磋磨过后剩下的麻木。整个阴暗潮湿的洗碗间里只剩下瓷碗相撞的声音和时不时的水声。朱春花在这样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兼职了□□年,从她刚过来上小学到如今高中毕业。
朱贝走回来的时候,朱春花还在原地坐着。看到女儿回来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等着朱贝来训人。可朱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钱拿出来塞到了朱春花的口袋里,然后牵着她往外走。
朱春花硬是把钱又塞回了朱贝的口袋里,两人来去了好几回,朱贝没法只有把钱放包里,“明天买菜。”
“你收着,买新衣服,出去玩,都行!”
朱春花笑着,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几根白头发在朱贝的眼里分外地显眼。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了呢?
朱贝不知道,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一样。
她抬头,这夜的天还算干净,有些许的星星,这方闪过,那方又冒出来,让人看不过来,也数不清楚。
又过了半个月,高考成绩出来了,这也是第二件大事。
邱官把朱贝叫道自己家去上网查成绩,外卖和饮料都准备好了,等分一出来就庆祝。成绩出来的那一瞬间,邱官傻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贝扫了一眼,倒是觉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总分自然是和年纪前三的水平不相匹配的。尤其是英语,比朱贝高中三年的最低分还要低,差点就变成两位数了。其他科发挥平平,在正常范围内,但也不算高。这成绩很是尴尬,从前想的那些学校就全部都不用考虑了,她考完后找的师范类学校倒是可以上,还能再选选专业。
邱官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不说了,朱贝拉着邱官坐在沙发上吃吃喝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来也是奇怪,朱贝自从高考后就再也没失过眠,食欲也回归正常。再想起前一个月的混沌日子,朱贝都感觉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朱贝跟邱官说自己大概会去湖北,或者重庆,去念师范。
“湖北好啊,有热干面。重庆也好,有火锅,离家也近。”邱官往嘴里塞了几个鸡米花,细数着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美食。朱贝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看着她,眉眼弯弯。
忽然玄关那传来钥匙再门锁里转动的声音,门一开一合,一位凌厉的都市丽人走了进来。邱官只是看了一眼,象征性地喊了一声“妈”,就玩自己的去了。朱贝拘谨地站起来,正式地给丽人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
女人笑着,却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她的眼波流转,眼神落在在朱贝的身上,带着探寻的意味。她并没有换成拖鞋,穿着高跟鞋在瓷砖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走进一个房间关上了门。
朱贝坐下来,手脚还是僵硬着。就算和邱官认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很不习惯见到邱官的母亲,那位邱女士的高跟鞋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她的心尖上,把她费力掩饰的那点小心思踩的稀碎。
邱官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小时候一周能跟邱女士见到两三次都很不错了。后来高中咬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待上一天半就走,二人也就放长假的时候能短暂地见上几回。当然,真的也就是见面而已,对话无非是出国申请准备得怎么样,钱还够花吗。等高考完后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对话简洁成对彼此的称呼。
朱贝和邱官不再说话。邱官面无表情,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翻着节目单。还没翻出一个结果,邱女士就从房里出来了,换了个包就又走了,难怪没必要换鞋。
大门一关上,邱官就厌烦地丢开了遥控器,整个人恹恹的,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像只自闭的小兽。朱贝坐过去,离她近一点。邱官沉默着,顺势把头歪在朱贝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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