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珺道:“大人,茶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到后面用些茶点。”
张叔夜刚祈愿完,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心旌荡漾:“劳烦姑娘。”
二人来到庭院中,此时的雪已经停了,院中有一茶案,案上摆放着一碗热茶,并有一个碟子。
赵珺道:“张大人轻慢用,这茶食七宝擂茶,这碟子中是我自家做的水饺。”
张叔夜先喝那七宝擂茶,是用芝麻、花生、绿豆、葛粉、糯米、红豆、生姜、盐放进擂钵里,加少许山泉水,两手握住擂茶棍,沿着钵壁有节奏地旋转研磨,待钵内的原料被擂成细浆后,将滚烫的开水缓缓倒入冲泡,再用笊篱滤去渣滓,一钵香喷喷的擂茶就制成了。
宋人冬日里多爱喝七宝擂茶,冬日里茶坊多有售卖,并不稀奇。
只是那一碟中形如偃月名为水饺之物,白白胖胖,甚是可爱。
张叔夜此时肚中颇有些饥饿,便举起筷子尝了一尝,那水饺虽是用的便宜的猪肉,但真是皮薄馅嫩,味道鲜美。
两个很快就下肚,张叔夜轻咳了一声:“姑娘,你这水饺还有吗?我能再来一份吗?”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食客的要求是来者不拒的。
赵珺微笑道:“张大人请稍后。”
她自去厨间,又煮了一碗水饺,这次还贴心地附上了醋碟。
阿彻:“这个人脸庞好厚,竟然一边吃白食一边泡妞。”
小韭:“泡妞是什么意思啊?和泡茶是一样的吗?”
阿彻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个小屁孩,什么也不懂。”
小韭若有所思:“我懂了,那个大哥哥能泡妞,你太小了不能泡妞。”
阿彻:……
庭院间,两人对坐,月色映在莹莹的白雪上,像是撒了一地的砂糖。
张叔夜吃着水饺,借着月色,赏着那庭院中的腊梅。
他看着赵珺,轻声道:“这腊梅开的真好。”
赵珺将最后一个屠苏袋赠与张叔夜,“大人,这是本庙特制的屠苏袋,有逢凶化吉、辟出邪魅的作用。”
“这段时间,多谢张大人。”
赵珺笑笑,她其实知道,张叔夜暗自派官兵保护自己,因而地痞流氓不来敢挑事。
但她并不明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懂了,弯了弯嘴角:“那我就笑纳了。”
两个人望着庭院那株腊梅树,都不言语。
阿彻:“这男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不光白吃还白拿!”
小韭:“我觉得,你就是嫉妒他比你长得帅。”
阿彻:“……”
此时,一支蹿上云霄的炮仗划破了庭院的沉寂之声,耀眼的烟花在天幕上绽放,这正是皇宫大内里放的炮仗。随即,家家户户也开始放炮仗,爆竹声不绝于耳。
张叔夜瞧着,那天空上烟花的火光,映在赵珺的脸上,多了几分清艳之色,他不由得想起在天山上盛开在冰雪之间的雪莲花,晚风拂起了佳人乌黑的青丝,他忍不住伸手,追逐那缕青丝……
迤逦的心思却被打断,门外一个人拍门大声叫:“叔夜,叔夜,你在这吗?”
来人是欧阳慕,他收起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大雪天额头上竟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总算可把你找着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叔夜,出事了。”
欧阳慕看了一眼旁边的赵珺。
赵珺领会,欠了欠身道::“二位慢聊。”
见她下去,欧阳慕才低声道:“礼部尚书杨玮,死在了丽春院里。”
张叔夜惊讶:“什么?”
“就刚刚发生的事,他死在了丽春院里,而且是被柳飞飞掐死的。”
张叔夜蹙眉道:“柳飞飞?柳守成的女儿?”
“正是她,吴王叛国案后,先帝一怒之下,对为首的吴王和柳家赶尽杀绝,柳家唯留下这个女儿,却是入了贱籍充为官妓,后一直在丽春院。”
张叔夜回想起当年掀起腥风血雨的吴王叛国案,思忖道:“你说他是被柳飞飞掐死了,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柳飞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杨玮给掐死的!那酒席上,有许多女子,还有丽春院的老鸨。”
张叔夜一惊,“那柳飞飞呢?”
“她掐死杨尚书后,神色就像死人,不说话,也不跑,我们的人把她控制住,丝毫也不反抗。现已经把她带回开封府等待审问了。”
张叔夜略一思索,”立刻封锁丽春院,任何人不得出入,杨玮家中也要监控起来。”
“好!”
“另外,还有一事。”张叔夜犹豫道,“高太尉家中,也布几个暗哨。”
“叔夜,你是……?”
“先不要打草惊蛇。”
两人一边低声说,一边快步走着,继而翻身上马。
他们二人还在赵珺的神力范围内,虽是低声交谈,但对于赵珺来说,是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依旧在厨间自顾自地包着水饺,不做理会。
欧阳慕一边策马,一边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一个待考的年轻人,今天正巧在丽春院,他看见我们抓了柳飞飞,自去跑到开封府击鼓鸣冤,说柳飞飞是冤枉的,还把当年的吴王叛国案也牵扯了出来,声称这一切,都是高太尉是幕后指使,我见他口无遮拦,便先将这人拘禁在大牢内。”
张叔夜沉声问道:“这名年轻人,叫什么?”
“卜至道,听说是州桥夜市卖卤水的。”
赵珺放下了手中的饺子皮,心中疑虑,这卜至道,掺和到这件事里做什么?
吃过年夜饭之后,汴京城迎来了彻夜不眠的大年夜,“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孩子们跑到外面,绕街唱儿歌:“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见卖尽多送,要赊随我来。”这叫做“卖痴呆”。[引:《东京梦华录》]
二人走后,赵珺、小韭、阿彻围着火炉子守岁,阿彻说着自己见到的妖魔鬼怪,把小韭吓得直往赵珺怀里躲。
又过了半晌,邬敬临从酒楼里回来了,带回了许多吃食,小韭特别高兴。
赵珺见他来了,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因邬敬临在,阿彻已经躲了起来。
邬敬临疑惑:“大除夜里的,你要去哪啊?”
赵珺:“开封府。”
“大哥,行行好,让我去探望探望俺哥哥吧?大除夜的,俺哥哥被抓进去,俺娘不放心。”赵珺对牢狱头谄媚地说。
“不行、不行,没有上司的指示,我可不敢放你进去。”牢狱头一脸不耐烦。
“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进去跟俺哥哥说两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这壶酒,您就笑纳了吧。”
那牢狱头瞥见了那壶玉浮春,裂开嘴笑了,“行吧,行吧,看在你这个小姑娘的份上,我就让你去见见你哥哥,只一点,说两句话就赶紧出来。
“好的,好的。”
赵珺走进大牢内,见到在草席子上垂头丧气的卜至道,低声道:“卜先生,卜先生。”
那卜至道抬头一看,见是赵珺,大喜:“姑娘,你怎么来这了?”
赵珺微微一笑:“我受人嘱咐,来看看你有事没事。”
她从食盒里拿出一份饺子,“你在狱中,饿了吧。”
卜至道眼圈红了,自祖父去世后,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好。
他此时肚中饿极,也顾不上读书人的斯文,用手抓起吃,一连吃了好几个,又不吃了,“我不吃了……柳小姐一日没洗清冤屈,我就一日不吃不喝。”
他除了读书,什么不会,如今他在狱中,只能靠绝食抗议,来救柳家小姐。
“你怎知那柳小姐没有杀人?”
她顿了一顿,说道:“听说有许多人,目睹她亲手掐死杨尚书。”
卜至道反驳道:“不可能!柳小姐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杀人?!”
赵珺无语,心想这卜至道是不是被人下了迷魂汤。
听牢狱头说,卜至道所犯的事情不重,只要认个错,不再胡说八道,关个几天也就放出去了。
卜至道忽然醒悟:“我知道了,你是来问那转租之事的,对不对?”
“好、好的很,如今我被关押在牢里,那间铺子自当是归你了,你走吧!”卜至道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赵珺听闻这话,心生愤怒,自己好心给你送吃食,你这个白眼狼?!
阿彻用神识和她沟通:“你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那铺子既然归了你,你收拾收拾开食肆要紧。”
“你和恶魔主人的约定,时间越来越少了。”
赵珺看了卜至道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卜先生既如此看我,我也无话可说。”
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卜至道的愤世嫉俗:“这世间,难道就没有是非曲直之分了吗?!”
赵珺的脚步一滞,随即快步地走出了牢狱。
这世间自是有是否曲直之分,凡间有掌管刑法牢狱的官吏,神间有监察一家善恶的灶君司命。
是非曲直,在于公道,也在于人心。
赵珺:“阿彻,你可有什么隐身的法术?”
阿彻:“你要干嘛?”
赵珺:“我要去探一探那柳飞飞,看她是否真的杀了人。”
阿彻:“你当真要管这档子闲事?你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啊。”
赵珺望着天上绚丽的烟火,想起了自己被赶出孤儿院的那个晚上,彼时她的心中充满了仇恨,怨恨所有人,也怨恨着上天的不公。
她在心里痛骂着,如果这世上有神仙,他们应该全部都去死。
凭什么让我蒙受不白之冤。
“如今我既是灶神,除了掌管各家的灶火,更兼着监察世间善恶之职的神官,如果真有冤情,我不管,那我岂不是个睁眼瞎?”
阿彻沉默了半晌,“老子就知道你会说些大道理,行了,行了,反正我也说不过你。”
“我会隐身决,但维持时间很短,只能维持不到一刻钟,听好了,跟我念。”
“一不许用隐身术跑到香水行偷看女人洗澡。”
赵珺:?
阿彻:快跟我念啊!这踏马的还是你教给我的。
赵珺:“……”
阿彻:“说哪了,哦对,一不许用隐身术跑到香水行偷看女人洗澡,男澡堂也不行。”
“二不许跑到鸡儿巷偷看活春宫。”
……
“三不许拽女妖精的头发,扯男妖精的尾巴,在茶碗里下药。”
等赵珺跟着阿彻念完了十句稀奇古怪的咒语,她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变得极为轻盈,举起手来,竟如蝉翼般透明。
“行了,这隐身术只能维持半刻钟,你要干什么快点。”
赵珺急匆匆地往女牢房赶去,今天除夜只关押着一名犯人,定是柳飞飞。
她要去看看,柳飞飞到底杀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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