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篇·点茶-厨房的灶神香炉可以移动位置摆放吗

    

    因连续使用隐身术，赵珺神力不支，回到庙中就晕倒在床上。

    混沌之中，她隐隐听到有人问自己。

    “你这么做，值得吗？”

    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失踪很久的恶魔主人。

    赵珺淡淡一笑，这世间怎么才算值得？怎么算不值得？

    如果她得知这柳飞飞是冤枉的，依旧去开铺子，完成任务，达成和恶魔主人契约，获得永生，成为神仙。

    这一切，就算是值得了吗？

    那柳飞飞的人生，卜至道的人生，就可以用“不值得”这三个字去磨灭了吗？

    如果她这样做，就算成了神，那她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神，这样的神，还不如一个心怀悲悯的凡人。

    恶魔主人不再回话，此时赵珺才觉得，他的神识从自己身上彻底消失不见了。

    昏睡不知几时，赵珺感觉自己的意识从混沌之中慢慢苏醒，身体内如山涧小溪一样，源源不断汇入了神力。

    “灶神爷，求您在新的一年里，继续保佑俺们一家。”

    “灶神爷，今年也请您保佑俺家的包子铺生意兴隆。”

    ……

    原来，除夜已过，已是年初一。

    初一，新年伊始，家家户户社神上香，乞求新一年的福禄。

    人们对于灶神爷的信念，汇聚成了神力，源源不断地流向了赵珺的体内。

    赵珺半睡半醒之际，觉得自己渴极了，感觉到自己嘴上尝到了极为甘甜的水，滋润了她的已经枯竭的根基，她终于悠悠地睁开了眼，原来是阿彻正一滴一滴地往自己嘴中喂甘露。

    阿彻看到她醒了，眼睛红红地说：“臭女人，你终于醒了！”

    赵珺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原来灵力透支，这么可怕，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不过，你喂我的，这是什么啊？”

    阿彻哼了一声，“这是‘梅仙露’，极为宝贵，我每年只能产十滴，里面蕴含着仙气，有治疗根基的效用。”

    “阿彻，谢谢你。”她将阿彻捧在手心，真切地说。

    阿彻脸一红，“真要感谢，就快点变成个大神，赶紧让我恢复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样子”

    赵珺笑道，“好、好。”

    赵珺醒来后，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何确认柳飞飞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做出一碗茶，用“茶”来唤醒柳飞飞的求生欲望，就像她之前吃的牛肉汉堡一样。

    可自己对宋人热衷的点茶技艺一窍不通，她最多只会做奶茶……

    阿彻：“你直接让她自己做不就行了。”

    这句话，直接点醒了赵珺，对，让她自己点茶！

    是夜，柳飞飞独坐牢室，长时间的审讯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目前，所有的证词都指向是她亲手勒死了杨尚书，她并不否认，在那一瞬间，她确是动了杀机。

    罢了，罢了，终是那人技高一筹，自己此时万念俱灰，死后沦到阿鼻地狱洗刷自己这一身的肮脏和罪孽吧……

    此时柳飞飞闻到一股幽幽的梅香，昨日，她也曾闻到这股香气。

    她张开眼，怔了怔，这……这是何人所为？

    牢狱中肮脏不堪的青石板上，放置着一方草席，草席上安置着她曾经最为熟悉、也最为喜爱的用具——点茶用的茶具，世人称之为“十二先生”。

    先生一，木待制，号隔竹居人，是木制的茶臼，用于捣茶。

    先生二，金法曹，号和琴先生，是金属所制的茶碾。

    先生三，罗枢密，号思隐寮长，罗绢敷成的筛网，用于过筛茶粉。

    先生四，韦鸿胪，号四窗叟，坚韧的竹条制成，乃生火的茶炉。

    先生五，石转运，号香屋隐居，石头制成的茶磨。

    先生六，胡员外，号贮月仙翁，葫芦制成的器皿，用于舀水。

    先生七，宗从事，号扫云溪友，掸茶用的茶帚。

    先生八，漆雕密阁，名古台老人，古月形状用于承持茶盏的茶托。

    先生九，竺副帅，号雪涛公子，竹条制成的茶宪。

    先生十，汤提点，号温谷遗老，用于注汤用的汤壶。

    先生十一，陶宝文，号兔园上客，建窑所制的兔毫茶盏。

    先生十二，司职方，号洁斋居士，清洁茶具用的茶巾。

    [引：《茶具图赞》，南宋审安老人]

    这十二先生，正是宋人点茶必不可少的茶具。

    柳飞飞望着这十二先生，她的双手不由得颤抖。

    世人皆知，柳宰相爱茶，每旬在家中举行三四次茶会。柳宰相老年得女，对柳飞飞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生来对茶就有亲近之情。

    柳飞飞周岁抓阄，抓到了茶宪，父亲哈哈大笑，“我儿飞飞日后定会成为汴京城内有名的点茶大家。”

    柳飞飞果然天赋极高，她十二岁那年，女扮男装以“柳兰舟”的身份参加了汴京城里文人雅士最为看中的“金明茶会”，与一众文人雅士斗茶，柳兰舟的茶汤周回旋而不动、着盏无水痕；观之，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品之，口感香、甘、重、滑，获得了当之无愧的金明茶会的魁首。

    少年一举成名，惊艳四方，世人并不知道，那灵动的小公子，竟是柳老宰相家的千金，柳飞飞。

    回想过往，她与那人的相识，也是在那次茶会上，思之黯然，万念皆灰。

    她静静地望着那十二先生，闺房之中，她在无数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煮水、制茶、点茶，手腕飞旋，将全身心的力量，凝聚在那一碗茶中。待其如茶汤如云中月，便呈与父亲，父亲定会捋着胡须微笑道：“兰舟公子的点茶技艺，越发精益了。”

    每每点茶，父亲总是以“兰舟公子”称呼自己，柳飞飞知道，父亲是极爱自己的，也极为尊重自己。

    吴王叛国案，柳家上下死于非难，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活下去，以柳兰舟的身份活下去。”

    她知道，父亲想让自己忘掉柳飞飞这个身份，以柳兰舟继续活下去，父亲拼尽了所有，为她准备了退路。

    可只剩下她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她放弃了柳兰舟的身份，为了洗刷柳家的冤屈，她向那人屈尊，却不料沦为了那人的掌中之物，他一次又一次地羞辱自己，自己终于醒悟，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那人。

    高俅高太尉。

    这次，杨玮在丽春院离奇死亡，恐怕也是他设的局。

    借自己的手，除掉杨玮，可谓一石三鸟，既能让当年知晓详情的杨玮死亡，又能让自己陷入大牢之中再无翻身的可能，三者，再一次做实了柳家的不臣之心，当年的案子，绝无翻案可能。

    自己确是对那杨玮起了杀心，这厮衣冠禽兽，以父亲相交二十多年，竟为了一己私利，伪造了父亲与那反叛谋逆的吴王书信，将柳家拖入了深渊之中。

    自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可她心中也存在一个疑虑，自己虽然起了杀心，那手中的白丝带也的确狠狠地勒住了杨玮的脖子，但她仍留有了力道，况且那杨玮虽醉了，但是个壮年男子，定会反抗，总不至于她勒了脖子，他就两腿一蹬，立刻过去了。

    此事却有蹊跷，她细细想来，想起高俅第一次带杨玮来丽春院，恐怕就打了这个一石三鸟的心思。

    “爹，娘，孩儿无能……”

    如今她身陷囹圄，自己也已同流合污，肮脏不已，再无脸面见到黄泉之下的爹娘。

    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可她，实在是割舍不下对“十二先生”的之情。

    死之前，就让自己再点一次茶吧。

    她再次睁开了眼，不是为了柳飞飞，而是了为了柳兰舟，为了自己和父亲一心向往的茶道。

    彻骨冰寒的囚室之中，柳兰舟点燃茶炉中的木炭，奇异的是，那火并不如是凡间的蓝火，竟然是金黄火焰，虽如豆大般的火苗，却极为温暖，驱散了囚室里的阴寒。

    柳兰舟的双手颤抖，这是父亲离世后，她第一次点茶。

    第一步，备水。一个小小的黑陶瓮中装有水，清澈，闻之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柳兰舟仔细辨认，这竟是腊梅花上的积雪所攒下的水。

    虽说世人推崇以“泉水”点茶，但更为上乘的，乃是无垠之水，其中以梅花落雪最佳。

    柳兰舟将梅花雪水用茶壶上放在茶炉上烧开，要煮至蟹眼大小的沸泡，就要停止加热，否则，水就煮老了。

    第二步，碾茶。柳兰舟取出茶饼，她不禁惊讶，此茶饼是上好的小龙团茶。她将茶饼在火上微微焙过，激发其香气，再压碎茶饼，轻巧快速地碾茶，碾至粉末状，用罗枢密细细筛过。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点茶。

    柳兰舟沉吟，决定还是用“七汤点茶法”，此法乃是当今官家所创，确为上乘之法。

    第一汤，调膏。用汤提点将煮好的梅花雪注入茶盏之中，手腕以茶盏为中心，渐渐加力击沸，茶面生花。

    第二汤，击拂既力、珠玑磊落，汤提点要细细地绕茶面注入一周，然后再急注急上，不得有水滴淋漓，以免破坏茶面；另一只手持筅用力击拂，这时茶面汤花已渐渐焕发出色泽，茶面上升起层层珠玑。

    第三汤，击拂轻匀，粟文蟹眼。注少量水，开始第三汤，使用茶筅的速度要均匀，匀速地将大泡泡击碎成小泡泡。注水要多，像上面那样击拂，击拂得轻而均匀，使茶面汤花细腻如粟粒、蟹眼，并渐渐涌起。这时茶的颜色已十得六七了。

    第四汤，稍宽勿速，轻云渐生。使用茶筅的幅度要大，速度比三汤要小。所谓的轻云渐生，就是指茶面的颜色变得比较白。注水要少，茶筅转动的幅度要大而慢，这样，云雾渐渐从茶面生起。

    第五汤，乃可稍纵，茶色尽矣。注入少量水，这第五汤，突出一个“道法自然”，茶汤要水乳交融，此时茶面如凝冰雪，这时茶色已全部显露出来。

    第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然。继续注水做第六汤，要做出乳点勃然，就是要把底部没有打掉的茶粉给他继续打上来，使得乳面更厚。

    第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在中上部快速地击打。直到周回凝而不动，是谓咬盏。

    [引：宋徽宗赵佶所著《大观茶论》]

    七汤注入之后，便是分茶。

    一共有两个兔毫盏，柳兰舟将茶汤分盛入盏，一勺一盏，两个兔毫盏中，清白的茶汤如近观之如钱塘浪潮激起的千层雪，远观之，如寒夜里的疏星淡月。

    “先生，请用。”

    柳兰舟将另一只兔毫盏略推远处，她不知是何人为自己准备的十二先生，或是神、或是鬼，抑或是人，都不重要了。

    她端起手中的兔毫盏，饮下茶汤。

    月上柳梢头，一缕明月的清辉静静地照耀在柳兰舟的身上，斯是陋室，茶香、梅香弥漫了牢室，因她的存在，因茶的存在，这不再是肮脏之处。

    柳兰舟喝完了茶，她的一滴泪滴入了茶盏之中，她终于明白，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活下去，作为柳兰舟活下去。”

    她抬起头，似乎与一个清秀的女子对视，那女子微笑着，浑身笼罩着金黄色的光芒，她笑眼盈盈，对着自己无声说道：

    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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