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众花神,春雷惊鸣,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春雨。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翌日清晨,灶神爷烧烤店刚打开店门,卖花周娘子就擓着篮子过来了,笑道:“赵掌柜,柳姑娘,我给你送花来了。”
烧烤店所用的鲜花,除了野外采摘,大多都是卖花周娘子送来的。
赵珺正在后厨蒸着太阳糕,柳兰舟忙迎出来,接过周娘子篮中花,恰是一株娇俏的杏花,花朵上还沾染着水珠,更惹人怜爱。
柳兰舟笑着:“这杏花真好,周娘子,进来喝茶罢。”
因是小雨,周娘子也没撑伞,头发丝上都沾染了细细的雨珠子,她胡乱抹了一把,笑道:“俺听说,官家封柳姑娘为‘仙叶娘子’呢,姑娘的茶,自是金贵的很,俺一个老大粗,可不敢喝。”
说到这官家御赐的“仙叶娘子”这称号,柳兰舟脸上有几分尴尬。
从花朝会上回来,她被封为“仙叶娘子”的事迹流传大街小巷,后官家又遣人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茶具和茶叶,旁人都来向她祝贺,她心中却没有欢喜。
邬敬临十分疑惑:“官家赐给你封号,还有这么多的赏赐,你还不高兴?”
柳兰舟只摩挲着那只失而复得的曜变天目盏,并不理会。
赵珺却知道她的心思,自古以来,无情最是帝王家。柳相的事情虽然是得平冤昭雪,还了清白,却也被轻轻揭过。
花朝会上柳兰舟只不过恰巧给官家点了一碗茶,用那十二美人花神糕讨得官家的欢心,官家又赐封号、又赏了那许多的东西。
难道在官家心中,柳相辛辛苦苦三十几年,难道就不如一盏茶来的重要吗?
如此这般,柳兰舟只觉得心寒,冷笑道:“没有御赐称号之前,我的茶难道就不好吗?现如今担了这虚名,难道我的技艺就更精进了吗?”
这番话,唬得卜至道和邬敬临说不出话了,这可是大大的对上不敬啊!
赵珺忙笑着劝到:“好啦,好啦,白得这么多好东西,总归是好事。”
赵珺看着名贵的器皿、茶团,说道:“有这么些好器皿、好团茶,何不用来实现你心中所想之事?”
柳兰舟心中一动,是了,掌柜的说的对。经过这么多事,她早已认清自己对于点茶一事上有多么热爱,她渴望的,就是让更多的人体会到点茶的乐事,不仅仅是王公贵族,普通百姓,在最烟火气,也能体会到点茶的美妙!
柳兰舟忙招呼道:“周娘子,快进来吧。我来给您点一盏茶。”
周娘子满脸堆着笑,“今日喝了姑娘点的茶,往后俺可有的向人说嘴去呢!”
一个静谧的春天清晨,盛开的杏花插在了一只造型古朴的青瓷中,柳兰舟用着十分昂贵的御赐茶具,全神贯注地为一个最普通的卖花娘子点了一盏茶。
柳兰舟已点好茶,茶色清白,观之如雪,“周娘子,请用茶。”
周娘子颤抖着双手接过兔毫盏,小心翼翼啜了一口,她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清风吹进了烦闷的日常生活。
“姑娘,真好喝。”
柳兰舟开心地笑了,这是最朴素也是最真诚的赞美。
这日,正是春分。
烧烤店的伙计们正吃着早饭,因有“春分到,蛋儿俏”的说法,每人手中都有一个新鲜鸡蛋,看谁能把鸡蛋竖起来。
小韭一个没控制住,鸡蛋摔到地上,啪叽一声,摔碎了,失败。
赵珺、柳兰舟、邬敬临、卜至道也都失败了,鸡蛋完全竖不起来。
阿彻喊道:“我的竖起来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阿彻你作弊!”原来是他把鸡蛋磕了个小口,鸡蛋才竖起来了!
所有人,唯有溪望的鸡蛋成功地竖起来了。
赵珺十分好奇:“溪望,你是咋做的?”
溪望笑道:“鸡蛋底部又许多小凸起,利用这个凸起就能让鸡蛋竖起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
自从溪望恢复神智之后,他从大傻子变成了大聪明,他力气大,头脑灵活,手又巧,几乎承担了后厨里所有的杂役工作。
而且他对菜刀的控制出神入化,虽从未学过厨艺,却能无师自通地分割肉类,能将肉片成极薄的片,可堪称得上一句“庖丁解牛”赞美,因而,厨房里切肉的活都交给了他。
多了一个人帮忙,赵珺便能抽出心思想一想菜品的推陈出新。
春分前几日,赵珺和邬敬临便商量着,推出了一道限定的时令菜,春汤。
正巧昨儿青岚送来了许多春碧蒿,这春碧蒿也是一种春菜,细细棵,约有巴掌长短,嫩绿如玉,极为清香
今早从集市上买回来好几尾新鲜的鲤鱼,将鱼骨和鱼头熬成浓浓白白的鱼汤,再由溪望将鱼肉片成薄薄的鱼片。鱼汤滚后汆入鱼片,加入春碧蒿,撒一点胡椒和盐,便是一道味道鲜美“春汤”。
汴京城人春分这日都是要喝春汤的,有顺口溜道:“春汤灌脏,洗涤肝肠。阖家老少,平安健康。”
虽说家家户户都有熬春汤的习俗,但烧烤店里卖的春汤,味道极鲜美,春碧蒿的清香和鱼肉的清甜相得益彰,似是让人置身于微风细雨,穿着蓑衣,在郊外的溪水旁垂钓的景象。
这边他们正玩闹,就有人在门外大喊着:“赵掌柜,求求你收我为徒吧!”
众伙计互看一眼,哀叹道:这人又来了!
赵珺出门一看,那人已是磕头跪在店门口,引来往来行人相互侧目,无奈地说:“哎,包三儿,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收徒弟!”
“你赶紧起来,我们店要开门做生意了。”
原来花朝会上,官家对十二美人花神糕大为赞赏之事广为流传,又听闻官家将那十二美人花神糕带回宫,赐予了华国靖恭夫人。
那华国靖恭夫人十分喜爱这十二花神,甚至装扮成花神的样子,一天一个样,惹得官家一连半个月都留宿于她宫中,一时间引得宫内宫外上行下效,掀起了一阵“美人花糕”风气。
因而,一时之间“洛阳糕贵”,雪花般的订单飞往了烧烤店,来订做十二美人花神糕的,多是达官贵族,出手极为阔绰,甚至扬言,只要赵珺他们做花神糕,无论多少钱,他们都买。
赵珺不喜这种炒作,且这花神糕制作极为繁琐,大家伙紧赶慢赶,也只多做了八套,再也不做这花神糕了。
因而这花神糕有价无市,一套花神糕,竟是炒到了上百两银子。
高利润之下,便有人想钻空子。虽说汴京城内也有人仿着做这花神糕的,但总归是不像,于是便有一众人起了心思,想要拜赵珺、柳兰舟为师傅,学习那花神糕的做法。
一开始,每天都有十来号人想要“拜师学艺”,一概都被阿彻给赶跑了。只剩下一个叫做“包三”的年轻人,原是虹桥旁卖捏糖人的,他锲而不舍,跟个牛皮糖似的,天天来,就跪在门前,死活要拜赵珺为师。
包三又磕了一个响头:“赵掌柜,你不日不收我为徒,我就一直磕下去!”
赵珺脸上颇不耐烦,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被人胁迫。”
包三浑身打了个寒颤,感受到来自赵珺的威压,却又磕了一个响头:“赵掌柜,我并非是贪图钱财之人,我自小就喜欢捏糖人,花朝会上见过那十二美人花糕,我方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精巧的糖人,求赵掌柜一定要传授我这门手艺!”
赵珺略一怔,她是神仙,自是知道他有没有撒谎。一个人说起热爱之事,眼中是有光的。
半晌,她叹了口气,走进店中,拿出一张纸,刷刷地写了起来。
溪望十分好奇:“掌柜的,你写啥呢。”
“我在写那十二花神糕是怎么做的。”
邬敬临大吃一惊:“掌柜的,你把独家秘方公布于世,那谁家都能做花神糕。”
卜至道:“对啊,对啊,这花神糕虽说制作繁琐,但是利润颇高,要是谁家都会做了,咱们岂不是少赚了许多的钱?”
赵珺笑道:“钱是赚不完的,况且卖花糕本非咱们的本行当,不胜其烦,况有个二愣子天天来,耽误我们做生意。”
她停笔,继续说道:“况且这翻糖的手艺,并非我独创,原是从一个老师傅那学来的,老师傅不在了,我独占着这门手艺,不能发扬光大,我受之有愧。”
她受了古人的恩惠,将翻糖手艺公布于世,也算是回报古人了。
柳兰舟听了这话,不住地点头,“掌柜的说的是,卖花糕原不是咱们做生意的初心,我也加上一些心得好了。”
溪望不解道:“掌柜的,咱们店做生意的初心是什么?”
赵珺一怔,微笑,看着大家伙,又看着温馨的小店,笑道:“咱们店的初心,就是食物给大家带来幸福呀。”
最开始只是为了履行和恶魔主人的承诺。随着她遇到了这么多的伙伴,发生了那么的事,又有了一家梦寐以求的店铺,她的初心早已不是为了单纯地赚钱,而是为了守护大家,用烹饪给他人带来幸福。
卜至道鼓掌:“掌柜的真乃高风亮节,颇有古时君子风范。”
赵珺笑骂:“我可没那么高尚,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开店,赚钱!”
赵珺拿着那张纸,对着包三儿说道:“包三,我从不收徒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十二美人花神糕的做法。”
包三大喜,竟有如此好事?!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坚持做你所热爱之事,你能做到吗?”
包三抬起头,对上赵珺的眼神,那是手艺人之间的传承。他郑重地点点头,“师父,弟子明白了!”
赵珺无奈扶额:“我不是你师父……”
包三获得了十二美人花神糕的做法,刻苦钻研,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改良,成为一代花糕大师,靠着做花糕这门手艺,创办了七十二店之一的“疏浅楼”。
人问包三儿,为何店名为“疏浅楼”?年迈的包三浑浊的眼神中透出向往之情:“我师父,正是如梅花一般高风亮节的女子……”
后人问师父是谁,包三只笑着不说话。
这自然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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