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张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皆是预备着大公子迎娶翁尚书二小姐一事。
欧阳慕拎着一包太阳糕,径直来到小书房,张叔夜一身玄衣,仍在灯下看着案本。
欧阳慕把太阳糕往桌子上一扔:“诺,太阳糕。”
张叔夜并不抬头,仍然看着案本说道:“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吃这些甜的。”
欧阳慕笑而不语。
张叔夜抬起头,看着那包着太阳糕的红纸,果然写着一个“灶”字。
他忙放下手中的案本,“这糕你从哪得来的?”
欧阳慕脸上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自然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做的。”
张叔夜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
“你这么想她,为何不去见她?”
张叔夜叹息一声:“没处理完这些事情,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欧阳慕皱了皱眉头:“叔夜,难道你真起了娶她为妻的心思?你醒醒罢,总是赵掌柜千般好,你家中断不会允许你娶她为妻。”
欧阳慕略一犹豫,“不如,你纳她为妾如何?或是……外室,红颜知己?”
张叔夜敛了笑:“欧阳,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于他于我,都不尊重。”
他心中已经有了算计,待到明年他完成那件大事,官家必定圣心大悦,他就向官家讨个封赏,赐婚。
他原是觉得,只要远远地望着,默默地守护便已满足。可那个溪望出现后,眼神中丝毫不掩饰对她的炙热,他心中生出一种嫉妒之情,想要时时刻刻地看着她,守着她。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如野火燎原一般,再也熄灭不了了。
欧阳慕知张叔夜的性子,认准一个人、一件事便再也不会撒手了,叹道:“眼下这关你如何过去?下个月你就成亲了……”
他淡淡一笑:“这事我已有了主意。”
欧阳慕起身,准备走。
“对了,你可见到溪望?”
欧阳慕愣了一下,“见到了,他正在店里端盘子呢。”
张叔夜蹙眉。
“怎么,你查到了什么?”
“情况还不明朗。若是一个本该死的人,却没死,又活着好好的。若是始作俑者之人发现了,该当如何?”
欧阳慕醒过神来:“定是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杀死这人。”
张叔夜眉头紧锁,他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给赵珺带来危险。
欧阳慕嘿嘿一笑:“所以你就派了数十位鹞子,暗中保护你的心上人?”
张叔夜笑骂一句:“快滚。”
鹞子每日都送来一份简报,上面写着烧烤店里发生了什么,赵珺做了什么。
他一边吃着太阳糕,一边看着简报,眼中满是笑意,“又盘下了一个豆腐店啊。”
初见她时,只是在东城门卖早点,不过几个月,已是开了一家店,有了那么多的朋友。
她就像寒冬中山谷中悄然绽放的梅花,迎风傲雪,暗香浮动,永远积极昂扬地面对生活。
想到这,他舒了一口气,自己也要努力,才不被落下啊。
等这件事忙完,自己就能去见到思念之人了。
忙活了四五天,大家伙总算搬完家。一共是四间房,都改成了寝室,柳兰舟和小韭一间,阿彻和溪望一间,卜至道和邬敬临一间,剩下一间房,只能摆下一张小小的床,赵珺便自己住了。
豆腐店改做茶室,重新用纸糊了墙,换了新的窗棂,顿时明亮了许多,又在墙上开了一个小门,将两家店打通,小门旁皆是修竹、兰草掩映,似有曲径通幽之趣。
茶室中的一应装饰,也是柳兰舟负责的,仍然是充满乡村野趣的自然之风。
进入店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香案上摆放着一个古铜罍瓶插着牡丹、山茶、或是紫风流,有时是水冰清琉璃美人瓠中,横斜着三四枝梅花,皆是柳兰舟亲自选瓶插花,或舒展灵动、或轻盈妩媚、或古雅厚重,皆具天然性灵之美。
茶室内没有焚香,而是由花瓶中逸出鲜花的冷香。
经过柳兰舟的收拾,这间茶室虽不大,却无半点俗气。
茶室较烧烤店营业早,有较为便宜的类如青凤髓、方山露芽
的散芽茶,也可让柳兰舟亲为之点茶。
配茶的瓜果点心也是每日现做的,一共是四五样,种类有酥油鲍螺、蜜饯李子雪花糕、糖渍梅子千层酥、樱桃煎、顶皮酥、琉球塘、玫瑰酥饼、蜜浮酥柰花、碧玉糕、琼叶糕,每日一轮换换,遇到逢年过节,也会添些应节的点心糕点。
坐在茶室,虽和烧烤店只一墙之隔,但因修竹、茂兰掩映,隔壁的宴饮之声只听得隐隐绰绰,茶香与冷香浮动,到真生出一种“大隐隐于市”之感。
虽说这茶室地处市井小民最爱去的州桥夜市,但店内陈设充满了乡野之趣,比那豪华大酒店自有一番自然之美,加之价格亲民,倒是吸引了一众清客相公、文人雅士,晌午过后便来喝上一盏“仙叶娘子”亲点的茶,再来上一碟香甜可口的糕点,吟诗诵月,当真是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甚至有人,从茶室开门就来坐着,下午喝茶,晚上吃烤肉,到了店里打烊才走,赵珺不禁诧异:“这些人都这么闲的吗?!”
这日,适逢春闱放榜,茶室中更热闹了,高朋满座,兴起了,这帮学子又要在茶室里起什么劳什子春社,恰今日花瓶中插着三两只西府海棠,便要对着这海棠花吟诗弄对,好不快哉!
吟诵完,清客相公们就要将那好的词誊抄在茶室的墙上,赵珺也是由得他们闹去。
正所谓,春闱放榜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一眼望过去,茶室中春风得意之人,定是榜上有名,高谈阔论,正是“一朝看尽长安花。”
却有一人,坐在角落里长吁短叹,只点最便宜的茶喝,连糕点也不吃。
卜至道自知这人定是落榜了,便好言相劝:“小兄弟,这次落榜了不要灰心,你还年轻,下次再试试。一次就中第之人,那是凤毛麟角。”
卜至道心想,譬如我,当年可是一次就中第之人呢,嘿嘿。
那位书生眼圈发红,抬起头说:“大哥,我高中了进士了。”
卜至道嘴角抽搐:“那你为何如此的失魂落魄?”
那位书生叹息道:“唉,你不懂……”
说罢,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卜至道:“兄弟,这是茶不是酒……你喝再多,只会越喝越清醒。”
那书生却似喝醉了一般,扯着卜至道的衣襟哭诉:“大哥,我心爱的女子就要和别人成亲了……”
路过的赵珺听了直摇头,得,又是一个情场失意的。
那书生喝茶喝上头了,将他的事告与众人。他叫做陆臻,原是金陵人士,祖上原也做过大官,后父亲死了,家道中落,两年前寡母也死了,偌大家族只留他一个独苗。
原来父亲在时,他和一个小表妹定过娃娃亲,二人感情极好,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那小表妹被接到了汴京,再无音信,他父母双亡,自是无人主持婚姻大事。他只好用功读书,只盼着金榜题名后去小表妹家提亲。一别十多年,带他终于高中,意气风发地去小表妹家,却看到他家张灯结彩,小表妹竟是要成亲了……
卜至道听得感同身受、肝肠寸断,“百无一用是书生!掌柜的,拿酒来,我今天就要和陆小弟不醉不归。”
赵珺白了一眼:“店中没酒!要喝酒自己去买去!”
一个时辰后,卜至道和陆臻喝的烂泥一般,赵珺扶额,这俩人酒量真差,怎么半坛酒、一碟茴香豆,怎么就喝成这个样子了。
那陆臻已是喝的不省人事,赵珺无法,只好让他和卜至道挤在一起睡了。
清晨,赵珺正在门前泼水清扫之际,瞅见门前停着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州桥夜市少见如此华丽之车,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车内有一灵巧小侍女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被那位知道了,又指不定要怎么说你呢。”
车内坐着一女子,面容十分姣好,芙蓉面,柳叶眉,略施傅粉,虽生的十分美丽,却似是那困在笼中的黄鹂鸟般,眉梢眼角中有忧愁郁结之色。
那女子正是不久就要和张叔夜成亲的翁家二小姐,闺名唤作翁铃儿,她蹙眉,冷笑一声:“不,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好的?!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
说罢,便下了马车,带着帷帽进了茶室,旁边的侍女小红虽是无奈,也值得跟着。
赵珺忙迎上来,满脸堆笑:“两位姑娘可是要吃饭?现在小店只提供茶水点心,若是要吃饭,小店傍晚才营业呢。”
侍女小红扬起下巴说道:“且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茶、最好的糕点给我们小姐送来。”
赵珺一怔,这架势,可是要来踢馆子的?
她忙到后厨拉着柳兰舟悄悄说:“我看她们说话夹枪带棒的,且是个大家小姐,你留神。”
柳兰舟木木地点了点头。
昨夜卜至道和陆相公半夜耍酒疯,一会哭一会笑,吵得她一夜没睡好,谁知一大早上就有人来喝茶,起床气还没消,便冷冷地说:“二位姑娘,请坐。”
“我们店里最贵的茶,便是产于越州兰亭花坞茶。今日糕点有藕粉桂花糖糕、奶油松瓤卷酥、梅花香饼、菱粉糕、糖蒸酥酪、合欢饼。”
翁铃儿隔着帷帽的黑纱看着柳兰舟,心中五味杂陈。
柳兰舟,柳飞飞,那是她的噩梦,她的一生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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