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幸堾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小谢沉不见了。
想坐起身来,却察觉到阻力,支起上半身去看,这才发现小家伙竟然睡到了另外一头,紧紧地怀抱着自己的脚,估计是半夜被自己的脚给冻醒了。
她打小就体寒,手脚常年都是冰凉的,一到冬天就分外煎熬,没成想换了具身体,这毛病也跟了来。
难怪昨天晚上没被冻醒。
抿了抿嘴,幸堾缓缓缩回脚,轻手轻脚地下床。
独属于冬天的寒风像是冰刀般剐蹭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赶紧将鞋袜套上。
回身把被子缠在谢沉身上,似乎是感觉到带着体温的厚重,小家伙用脸蹭了蹭幸堾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她们有两条被子,但都是夏被,很是单薄,天暖的时候各盖各的,到了冬天就叠着一起盖。
以往这个时候幸堾是要去山上找些野果子的,给谢沉当早点垫垫肚子。
不过今天是村里的赶集日,幸堾准备先去送快递,有了配送费,可以买一点面粉,给小家伙做馒头。
这么想着,幸堾只觉得干劲十足,她一路小跑着赶往村头,那是李大龙家的方向,路上琢磨着怎么让李大龙把东西交给她,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李大龙家算是村里日子比较好过的人家,门口晒着些玉米和辣椒,她到的时候,李大龙正好就在院子里喂鸡。
玉米籽和麦麸像是天女散花般撒在地上,一只公鸡,两只母鸡就咯咯哒叫着来回跑。
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幸堾却是已经想不起来肉是什么味道了,在她眼里那不是家禽,分明就是黄焖鸡,辣子鸡,咖喱鸡,宫保鸡丁,鸡米花……
扒着篱笆墙看了会儿,擦去因为羡慕而从嘴角留下来的眼泪,李大龙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但是膀大腰圆,壮硕得像是头熊瞎子,幸堾轻声唤道:“大龙,大龙……”
李大龙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着头四处去看,然后就看到了墙头的脑袋,他迟疑了一下,“你是……谢家三房那个小子?”
见李大龙认出自己,幸堾更兴奋了,都说熟人好办事嘛。
“小雨叫我来的,她说你好像有东西要给她,让我来问问。”
这说辞是幸堾来的路上想的,能寄东西说明两人应该挺熟悉的,用对方来诈一下,比自己去获取信任要简单得多。
闻言李大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看了看周遭,跑到篱笆墙边,小声道:“你小声点,你去河边等我,我一会儿把东西带过去给你!”说完他立刻回到鸡群里,似乎是不想让人发现。
甜水村确实是有一条河从中间穿过,将村子一分为二,站在高处看就像是被掰成两半的窝窝头,因为河水有股子清甜味道,就成了甜水村的由来。
幸堾也跟着愣了一下,咋还搞神秘呢。
狐疑地瞥了一眼对方,李大龙见她没走,有些着急,支起手里的簸箕挡着脸,用口型催促她赶紧走。
不等幸堾动作,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大龙啊,你去割点猪草,猪草没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听这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应该是李大龙的母亲。
李大龙脸色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万分的事情,顾不得遮掩,几个大跨步就迎上了自家母亲,用魁梧的身体挡住篱笆墙的方向,大声道:“好的,您怎么回来了……”
幸堾趁机溜走,心里疑惑更甚。
这寄个东西怎么跟做贼似的?
天热的时候,会有不少姑娘婶子在河边洗衣服,远远都能瞅见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不过到了冬天,河面都结了冰,也就没人会再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河边静悄悄的,看不到任何生灵活动的迹象,凝结的河面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莹莹光亮。
遥遥能看到对面村子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凛冽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雪花从四面八方吹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幸堾发丝睫毛上就挂上了细细的冰棱。
幸堾来回跑动着,在这种时候,要是一直站着不动,身体很快就会冻僵,动起来还能热乎一点。
没过一会儿,就见李大龙气喘如牛地追了来,背上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箩筐,呼出的白气像是沸腾的云烟,遮住了他的五官。
看到幸堾他脸上漾起一抹笑,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这个时候虽然各有各的刷牙方式但是清洁力度是令人堪忧的,就算是幸堾也无法幸免,日常只是拿杨柳枝刮刮牙,勉强保持清洁。
他\"赫赫\"地穿着粗气,想来是一路狂奔着来的,累的够呛。
放下背箩他又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从背箩里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着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塞进幸堾怀里,脸涨得通红,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颠了颠手里的黑布包,虽然很好奇,但是还是没问,这就好比在现代,有人寄了一堆成人用品,结果快递小哥一个劲儿问寄的什么,这不是逼着人社死嘛。
见幸堾收了东西,李大龙脸更红了,渐渐有向紫色延伸的趋势,他磕磕巴巴道:\"那个…你可一定要交到小雨手里啊,不…不可以打开看!\"
硬是逼着幸堾一再发下毒誓绝不打开才肯放人走。
幸堾将东西藏在自己衣服里,就回了村,随便找了村头的一家人打听陈小雨的住处,村子不大,平日里大家都没少来往,幸堾才刚说出陈小雨的名字,被她拉住的大婶就哎哎地叫唤起来。
\"你说的是陈铁牛家的雨姐儿吧,你顺着大路走,第八间屋子就是,不过这会儿雨姐儿不定在家,这个日头只怕是出门割草去了。\"
幸堾连忙谢过大婶,心里默数着数字,朝着大婶指出的方向过去,到了第八间屋子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背着李大龙那样的箩筐,嘴里说着会紧快回来,正在往外跑,慌手慌脚地样子,倒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
一妇人追出几步,大声叫嚷道:“陈小雨,你要是再回来晚了叫你好看!”
想到李大龙那欲语还羞的态度,想必这黑布包里是儿女情长的物件只怕不好在人前送出,她没有立刻上前,远远缀在姑娘身后,只待到了人少的地方再交予她。
闲来无事,幸堾便打量这陈小雨,这才发现她走路时腿有点跛,不过她看上去情绪很高昂,似乎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一直到进了山都没发现后面跟了个人。
这也太不注意安全了吧……
虽然这是封建时代,村里人互相熟悉,但是并不代表就没了坏人,前段时间村尾刘喜年家那个有些痴傻的闺女儿就遇上坏事了,虽是救回来了不过人是彻底疯了,好好一姑娘就这么被糟蹋了。
“陈小雨!”
幸堾正要开口叫住前面走得艰辛的姑娘,却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猛地刹住脚步,蹲下身子,用灌木丛挡住自己的身体,她的心突突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目光扫过面前山路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她瞬间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李老把式——村里专门负责赶车的老人,五十出头,膝下有儿有女,给村里赶了一辈子的车,乡里乡亲要去集市都是坐他的羊车,有时候也帮村里捎带些东西,人缘很是不错。
姑娘身形一顿,有些困惑的转过头来看,看到是个不认识的人后,明显更疑惑了。
看清了全脸,幸堾这才知道,这姑娘脸上有很大的一块红色胎记,几乎覆盖了面部三分之一,像是鲜血流淌一般,形状可怖,远远看去有些瘆人。
“你叫我嘛?”陈小雨好奇地看向后面的人。
幸堾也是因为里正认识的这人,虽然人人都道他良善,但是她对这人的印象并不好,大概是因为每次这人看到她都会用一种很恶心的眼光上下扫视她,像是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他眼神贪婪地看着陈小雨,并没有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幸堾。
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村里人普遍都老得快,李老把式尤甚,只见他的头发花白,背有些驼,皮肤像是即将死去的干枯老树皮,松垮而满是褶皱,乌青色的血管狰狞地拱起,或黄或褐的老年斑如同泥巴点子黏着在其上。
他将手背在身后,幸堾看到他的拇指和食指在来回搓动,从心理学出发,这通常是表示此人在思考或者心情激动。
凌晨飘的雪这会儿已经停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将遮挡阳光的树林里照得亮堂,风也不吹了,树林里安静极了,只偶然间有鸟雀鸣啼,扑打翅膀的声音。
皮履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一直延申到姑娘的面前。
陈小雨迷茫地看着缓缓走进的人,她因为身体的残缺,甚少与人打交道,家里人不允她和人说话,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随着靠近,李老把式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宛若看到猎物的野猪,口鼻喷出白茫茫地雾气,身体微微战栗,肩上草披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他的目光里带着邪念,森冷的恶意恶狠狠地咬上稚嫩的咽喉。
老人抬起手,露出手里浑圆的石头。
“救…救命啊!”
目光随着那石头移动,陈小雨察觉到老人的不怀好意,尖叫着变了脸色,仓皇地退了一步,转身朝后跑去,背箩里叮当作响。
老人像是被刺激到的野兽,喉间发出“吭吭”的喘息,怪叫一声就追了上去。
陈小雨虽然奋力在跑,但是她腿脚本来就不好,雪地阻力太大,雪覆盖以下时不时还有石头树枝,给她的行动造成了巨大的困难,她歪着身子,跑得跌跌撞撞。
没几步路,就被紧追在后面的李老把式扑倒在地,枯树般的手死死箍住姑娘的嘴,身体耸动了两下,左手上的石头就砸上了她的后脑勺。
鲜血像是温泉咕咕地流出,霎时染红了森白的雪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过几个眨眼间,幸堾倒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顺着气管进入身体,连带着心都凉了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送个快递也能目睹一起凶案,生在和平年代的她哪里见过这种事情,殷红的血液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痛了她的眼。
李老把式将陈小雨的背箩取下来,藏进灌木丛,又脱下草披,裹住失去意识的陈小雨,姑娘少说有四五十公斤,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竟似是毫不费力地把人扛起,脚步如飞地走向树林深处。
按住发颤的手,冷汗打湿了里衣,幸堾的心突突跳着。
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此时两个小人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厮打,其中一个小人认为,最好的选择的是回村,叫上村民,一起进入树林,另一个小人则道,姑娘的清誉,年轻的生命就在眼前,等集结了村民,黄花菜都凉了,而且比起人缘颇好的老人,一个被捡进村子的外来户,村民会相信谁不言而喻。
半晌,幸堾咬了咬牙,站起身,顾不上蹲得发麻的腿往前走去。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坏就坏在她坏得不够彻底,所以,即便理智告诉她,她不是这个老人的对手,她也许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也仍旧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横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
没走几步,她又转身,钻进灌木丛里,找出被李老把式藏起来的背箩,砍猪草都是要带镰刀的。
她一路跟着陈小雨,有听见走动时,镰刀撞击箩筐的声音,揭开背箩里盖着的草屑,果然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幸堾将镰刀别在腰际,顺着老人在雪地留下的脚印潜进树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