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静籁,树林里很安静,树枝上的积雪和冰棱簌簌地往下落,前面的人已经走不见了身影,幸堾不敢靠近,只追着雪地里的脚印前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北方就是这样,一到了冬天,雪就没完没了的下,仿佛不把世界掩埋就誓不罢休。
每走一段路幸堾就会停下,观察周遭的情况,确定没有异样又再出发,她的衣服已经被雪打湿,被寒风一吹,立刻成了铁块,硬梆梆地箍着她,让她的行动愈发艰难。
越走越偏僻,回头去看已经不见村里的炊烟,平日里幸堾也时不时会带谢沉来这边捡柴,对这个树林很是熟悉,她飞快地在大脑里计算着李老把式可能去的目的地。
按照这个路线行进,有三个可以作为居所的藏身之地,大小两个山洞,可以排除小的那个,因为太小了,只能供谢沉这样的小孩通过,大的山洞是个溶洞,里面储藏着丰富的地下河,估计不会选择去溶洞。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
曾经村里一位孤寡老人的木屋,那老人在半年前离开了甜水村,木屋荒废下来,后来被村里人当成了临时歇脚点,有时候遇上了暴风雪没能赶回家就会停留在木屋里等到雪停。
幸堾猛地刹下脚步,向右边的小路跑去,谢长生刚去世那段时间,娟姐儿大抵是为了泄愤,时常会趁着幸堾不在家虐待谢沉,幸堾知道后就带着谢沉躲进了这个木屋,住了快一个月,只是后来那木屋破落得厉害,屋顶都塌了大半,她们不得已又搬了回去。
也得益于那一个月的居住,幸堾和谢沉对这一片十分熟悉,右边的小路是一条近道,可以比老人快上一刻钟抵达。
幸堾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雪花还来不及落在她肩上,就被她甩在了身后,她像风一样惊得积雪战栗,雪下得更大了。
走到一定范围,幸堾倒退着继续前进,一边还用路上捡的枝桠在雪地上来回地扫,试图掩盖自己的足迹,很快不远处就出现了那座熟悉的木屋。
幸堾缓缓减慢速度,将喘息的声音压低,她先是在木屋外面观察了一阵,雪地平整,没有脚印,确认老人没有到达后,她迅速绕到木屋后面,扒开堆积的雪,推开木板,一个约莫三四十公分的破洞暴露出来。
这是在幸堾和谢沉住进来以前就有的,大概是被野猪之类的兽类撞出来的,因为夏天蚊子多,又刚好在床边,时长咬得谢沉一身的包,所以幸堾就拿木板挡了起来。
洞有点小边缘也不平整,即使幸堾饿得身材苗条也很难钻过去,一不小心就会被木刺划拉到,颇要费些功夫。
顾不得太多,幸堾爬出床底,扫视木屋,和半年前区别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不过因为因为卧室屋顶破了洞地缘故,冷风裹挟着些许雪花灌进来,凉飕飕地。
大概是有村民停留过,床边落下了一只皮履,尺码很大,应该是一位成年男人的鞋子,鞋底剥落了大半歪在一边,角落堆了一些木柴,位置很巧妙,完全不会被雨雪波及,除了最下面的颜色变深,明显被地上的水渍打湿,上面的柴禾都很完好。
幸堾抱起上面的柴禾从洞口带出去,埋在树木下的积雪里,冰凉如刺,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结痂的疮口再次裂开,点点殷红落在雪上,像是腊月里盛开的红梅。
匆忙地在衣服上擦拭了一番,抓起一把雪,幸堾重新返回木屋。
木屋因为她的走动,留下了一些湿漉漉的脚印,捡起那只皮履,将雪擦在鞋底上,在地面上反复按压,很快木屋的脚印就杂乱起来,乍一眼看像是两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留下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幸堾把鞋子揣进怀里,还想做点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头皮一麻,她赶紧爬到床底,从小洞钻出去,一着急,动作就没有那么仔细,尖利的木刺瞬时划破了她的衣服,半个后背都凉飕飕的。
幸堾暗道一声晦气,加快速度将门板挡回去,随意扒拉一些积雪盖住洞口,然后钻到后面的灌木丛里,脱掉蓝色的袄子埋进之前挖好的雪坑里,就着只剩下白色的外衣躺进雪里。
被冻僵了的手指又烫又胀,冻疮也来凑热闹,钻心的痒,外面的脚步声愈发明显,随即脚步声停下,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幸堾心跳得飞快,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这是她人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太安静地缘故,她能清晰的听见有重物被放在木床上,木板晃动着发出吱呀的声响,木屋里的人在来回走动,脚步声很快,听着是有些焦虑,也许是发现了脚印,起了疑心,在检查屋里有没有藏着人。
突然那人低低的咒骂了一声,似乎是在骂偷他柴禾的人,幸堾心一突,那柴禾竟然是他留在那里的,看来还是个惯犯了。
没过一会儿,果然如她所想,李老把式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根绳子,转身走向树林,看样子是去寻柴禾了。
又等了一会儿,幸堾立马从雪地里爬起来,顺着小洞重新进入木屋,木床上躺着的陈小雨还在昏迷中,手脚被麻绳捆住,头发凌乱地披散盖在脸上,胸前的衣襟被人扯乱,露出蓝色的肚兜。
这场景看得幸堾直想跳脚骂畜生,用镰刀把麻绳割断,将人从床上抱起,幸堾差点就跌了下去,她这半年来做了不少农活,力气渐长,不过她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陈小雨的体重,这人看着清清瘦瘦的,没成想是个会藏肉的。
将人塞到床底,幸堾则是爬出去,兜着圈子又重新躺回老位置,这次她用了更多的雪盖在自己身上。
雪花飘飞,纷纷扬扬,枝桠不堪承受愈发沉重的积雪,“啪”地一声折断,落在地上。
脚步声夹杂在北风中响起,李老把式抱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柴禾回来了。
木门哐当一声砸在墙上,又嘎吱着晃回来,很快,屋里响起了老人愤怒地嚎叫,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带着愤恨冲出木屋。
他循着木屋转了一圈,即将走到灌木丛,幸堾感觉那脚步声似乎就响在自己耳畔,她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心脏都要被吓停。
大概是看到幸堾故意留下向着西边树林小路的脚印,李老把式脚步沉沉地追了过去。
等周围重新陷入寂静,幸堾这才缓缓坐起身来,心有余悸地打量周遭情况,确认没有问题后,她搬开木板,探进半个身子,将陈小雨拖出来。
复原了木板,她将人抵着树费劲地背在背上,朝着溶洞的方向而去。
以李老把式的速度,他很快就会到达没有向外脚步的地方,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被人糊弄了,一定会折返回来查看情况。
溶洞虽然是在距离村子很远的树林深处,但是这里的地下河向西连同村里的甜水河,向东则是远远离开村子,这事儿村里知道的人很少,她也是替里正誊抄村里编年卷宗时无意间看到的,因为那个时候太想离开甜水村了,所以就记得格外的清楚,甚至瞒着谢沉来了好几次。
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暴风雪的趋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得分外艰难,好不容易在暴风雪前将人连背带拖地弄到了溶洞。
进了溶洞,没了风雪,幸堾这才发现自己的袄子还埋在雪里,没挖出来,别在腰上的镰刀也没了踪迹。
但是她现在来不及考虑这么多,虽然暴风雪来了,但是脚印肯定没那么快就埋没,她背着陈小雨又走不快,李老把式仔细寻找踪迹的话,很快就能追到这个山洞来,届时必然不会放过她们,因为她们一旦回去了,就意味着李老把式的恶行曝光。
这里并不安全!
幸堾跳进地下河往里走,在一个凹陷进去的潭子里,找到了她藏在这里的竹筏,当初她费劲巴拉地砍了不少竹子,谢沉以为她是为了做那两水杯,其实不然,她的目的是这竹筏。
竹筏在这里藏了半年有余,每每她想离开之际,小家伙就要出点事故,加之相处时间愈久,她越发觉得小家伙可爱得叫人融化。
放弃离开想法后,一直以为用不上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能救命,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推着竹筏返回岸边,将绳子拴在旁边的石头上,幸堾将陈小雨拖上竹筏,因为业务不熟练,差点就翻了船,惊出她一身冷汗,虽然衣服湿了,也看不出来。
奋力推起变得有些沉重地竹筏往前走,地下河的水位越来越高,很快就漫过了她的腰际,感受到手下竹筏向前的趋势,幸堾扒拉着旁边的石头,也跟着上了竹筏。
这溶洞里是流动的地下河,前面是一个有坡度的河道,到了那个位置,竹筏就不需要借助外力,自己就可以顺着河水向外而去。
竹筏的速度渐渐加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幸堾隐隐听到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溶洞里回响。
压低身体,趴在竹筏上,向后看去,还来不及看清情况,就听见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进了水里,刚刚平稳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幸堾看到一个黑影朝着竹筏扑来,那人的速度极快,就像是河里的游鱼,扑腾着溅起水花。
幸堾将手上的竹竿狠狠地砸过去,被那人敏捷地闪开了,竹竿打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咔地清响。
没打中幸堾也并不丧气,立刻用身体抵着竹竿这头用力,竹筏在石壁地反作用力下猛地向前冲了一段。
“哗啦——”
竹筏呈60°斜坡冲进下面的河道,突然汹涌翻腾的河水,卷着竹筏和上面的两个人迅速地前行,不过一瞬,已经将那人远远甩开,只能看到隐约看到那人佝偻着背,如同一只蹲守在黑暗里的水怪,无声地凝视着这远走越远的竹筏。
“呼!”幸堾狠狠呼出一口气,翻身仰面躺倒在竹筏上,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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