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话暂且不表,说回当下,殷秀别眼见沽儿因思念泓峥而落泪,满心郁结,沉默良久方才将心绪调整过来,不过,他亦侥幸地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等到某条龙一死,有他朝夕相伴,她一定能淡忘与妖族混居的前尘往事,与他一道安定人间。
他可以等,不论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他相信她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的。
如此想着,他的脸上重又挂上笑容,阔步向她走去,这是一个憧憬着与唯一所爱幸福一生的男人,连背影都是那么坚定,可他却忽略了那狐裘、那大氅上的团龙预示的问题,他与她今时再见面,一开始便是这般矛盾重重,他们从来就不是两情相悦,只是其中一个的执念,将他与她同时拖入了深渊。
殷秀别所希冀的三生三世,是终会心想事成呢?还是到头来化作一场空茫大梦?
眼下还不是见分晓的时刻,他很快走至近前,俯下身贴向她的耳际,温言细语地问道,“沽儿,阿容还好吗?”
男人说话间,口中带出一团热气,吹拂进女孩耳廓中,立时让她极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刻意远离,不过她听到问话,还是抬眼望向他。
这位毕竟是阿容的叔叔,关心亲人无可指摘,所以沽儿还是开口答复了。
“阿容她很好,她当女子很快乐”
女孩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殷秀别听闻甚感欣慰,而小芒子更是激动难抑,不管不顾地脱口便道。
“殿下他真的?!”
可他亦很快醒悟过来,一把捂住嘴跪倒在地,为自己的冒失不停磕头请罪。
男人并不过分苛责,“好了小芒子,你起来吧,只是今后一定要记住需谨言慎行”
“谢皇上谢皇上”
得了主子宽恕,小太监总算心神归位,沽儿自是知晓他与阿容昔日主仆情深,现下更是成了朋友,虽然她碍于场合并不能说的更多,不过她随后嫣然一笑,所传达出的意味还是被小芒子接收到了。
那便是,阿容她很好,一切都好。
“谢谢沽儿姑娘,谢谢沽儿姑娘”
眼见小太监一边鞠躬道谢一边喜极而泣,殷秀别轻叹一声,暗自唏嘘这小子还真是情感充沛的可以,不过这样的人最好,他喜欢坦率的性格,料想沽儿亦是。
他打算让小芒子从今以后专门服侍她起居生活,这偌大的皇宫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有个熟悉的贴心人在身边,一定可以让她尽快适应下来。
如此想着,他便招手命小太监过来,嘱咐他将殿后的暖阁收拾妥帖,布置成女子起居之所,只留两名宫女随侍即可,其余人等,皆不用留在垂政殿。
“喏!”
小芒子领命退下了,这片殿前的台基上便只剩下殷秀别与沽儿,细雪纷扬,无声地落在清白石砖上,一如他们之间的沉默。
男人很想打破这份沉寂,却欲言又止,翕张着嘴唇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人间有语近乡情怯,倒是可以比喻他现下的心情,挚爱就在眼前,可他那些无悔的爱意却不知该从何处诉说,一向雷厉风行的他不禁自嘲起来,脸上露出苦笑。
唉这便是英雄气短吧
远远守在一旁的衡飞不禁腹诽一番,犀利目光捕捉到主上犹豫不决的姿态,难免心酸感叹,许是他的怨念太过强烈,很快就被殷秀别敏锐地察觉到了,随即转身,一道不容置疑的手势挥下,命他率一众亲卫速速离去。
“喏”
某将军不得不从,半跪于地抱拳领命而去,之后,他很快出了禁宫,在午朝门外骑上一匹高头大马,疾驰奔向公主府,他要立刻将小妖医从天而降的消息告诉芳娜,他愈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到了江山社稷,若是有谁还能劝得动皇上,历颂上下恐怕就只有长公主殿下了。
衡飞走后不多时,沽儿也不再自怨自艾,她决定行动起来,解决眼前的困局。
于是此番,倒是她先打破了僵局,很快轻声说道,“殷大哥,我能和你谈谈吗?”
殷大哥
听到久违的亲切称呼,殷秀别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朗声说下一个好字,随后就伴着她走下台阶,在这宫中漫无目的地随走随聊。
“沽儿,你说话的声音变了,可要喝点什么润润喉?”
男人不疑有他,以为女孩只是哭得太多损了嗓子而已,可沽儿一听此话,却有些慌乱无措,支支吾吾连说不碍事,暂时敷衍了过去。
此时,四下无人,他便详细问起他那侄子,哦不对,如今应该是侄女的近况,女孩对此知无不言,将阿容变身女子的诸般经过一一道来。
殷秀别听罢不禁遥想当年,他初遇阿容那日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有意缓和气氛,便捡些那时的趣事尽量生动地诉与她听,至此,女孩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可正当男人以为他们之间会恢复昔日的融洽,却不想沽儿很快直指要害,将一切揭露了个彻底。
“殷大哥,阿容在腊八节那日告诉我们,你要登基了,也是在那一日,天上出现了一条金龙,你真龙天子的威名很快传遍四方,可是我想你很清楚,那条龙究竟是谁,你能不能亲口告诉我,他是谁?”
这掷地有声的一问,让男人无法逃避,他终是半敛着眼眸,沉声说道,“是牧龙,他变作了一条龙。”
可女孩却当场否认,“不,泓峥告诉我,那不是大鹏金翅鸟施展法术变成的,那是他的父亲,当世唯一一条金身应龙,尊名源奥。”
“源奥”
殷秀别喃喃念诵这两个字,很快记起之前牧龙恼羞成怒中,首先提及的就是这个名字,原来,登基那日现身的竟然是泓峥的父亲。
可是若如此,他便混乱了,那牧龙分明是一只大鹏金翅鸟,又怎么可能同时又是一条龙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很快,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联系牧龙此前诡异的自言自语,那个答案正渐渐浮出水面
难道是
沽儿则抢先作答了,“源奥前辈就在牧龙的身体里,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竟然融为一体了。”
“原来是这样”
男人点点头,女孩所言与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此番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知晓了世间无奇不有,竟存在如此诡异之事。
不过沽儿提及此事绝不是因为如何稀奇,而是想借此感化殷秀别,希望他早日醒悟,回头是岸。
“殷大哥,求你不要再与牧龙为伍了!那恶鸟让泓峥从小失去父母,屡次伤害四海龙族,今日,他来到北海,竟将琉珊公主肚子里的孩子给,给那么残忍杀”
女孩说不下去了,眼前不断闪现琉珊半身血染的场面,耳中似乎还回荡着声声尖叫哀鸣,种种刺激让她又忍不住痛哭失声,双眼很快就因频繁地哭泣肿了起来。
殷秀别已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某公主的遭遇,亦是痛心不已,他知道牧龙冷血无情,却着实没想到,这妖魔竟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孩都不放过,他内心深受触动,头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何为毛骨悚然,眉宇紧锁着,一时间思绪万千。
其实不用沽儿规劝,他本就打算等牧龙除掉泓峥后就与其撇清干系,琉珊与北海一众蒙此大难他自是同情,可他身为凡人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要一条龙死,其余诸龙若是被无辜戕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快些降下责罚,收了这只大鹏金翅鸟。
如此想着,男人承诺道,“沽儿,我自知之前种种多有过错,为了得到皇位,借助了牧龙的力量,听你所言,我才深知与其为伍的凶险,我保证会想办法尽快摆脱他,再不与之来往。”
沽儿听其言,以为他幡然悔悟了,却不想这一切却有个致命的前提,那就是——泓峥,必须死。
女孩尚不知晓男人打的什么主意,见他如此坦言,不禁重又生出希望,郁郁寡欢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殷秀别看在眼里,自是欣喜,可他望着沽儿忽然闪现一念,却立时怔住了,一脸不敢置信。
声音牧龙要找的声音沽儿变了调的声音她她难不成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男人心惊肉跳,绝对无法接受,在忐忑不安中急切地问道,“沽儿,你的嗓子你的嗓子是故意为之的吗?那牧龙之前在人间大肆搜寻他听过的一道声音,他说那是,那是他的神通!”
原来殷大哥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听其言,沽儿不禁垂眸沉叹一声,她今时身心俱疲,并不想再刻意隐瞒了,所幸就坦白了吧。
“殷大哥,我这嗓子确实是有意为之的,村子里的大家也曾问过我,我便说是在试验师兄发明的新药,不过的确如此,此番是祀太师兄制作了一种药助我改换了嗓音,你既然察觉到了,那我也不瞒你了,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大鹏金翅鸟的”
“别说出来!”殷秀别立时举手制止,紧张急促地解释道,“那牧龙能够任意探查我的脑海,你不说,我可以想办法不去想,这样许是能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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