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卧室房门,他隐约听到了路司虞的脚步声,对方轻悄悄地拧动着他房门的把手,步伐轻微摇晃地走了进来,小心地合上门。路司虞始终没有开灯,即便是不开灯他也能轻易摸到床的位置。

    他侧躺着身子无动于衷,闭眼装出睡着的样子,可心中竟有些忐忑与慌张,当他正屏住呼吸的时候,身下的床褥因路司虞突然压下来的体重而小幅度弹跳了两下。

    下一秒,一团扑面而来的热浪酒气猛地从背后逼近并包围了他,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把自己喝得伶仃大醉的男人已经厚脸皮地贴了上来。

    酒臭味,还混着一股烈香,他闻到这些味道喉头就不自觉开始上下滑动,胃袋里烧得更厉害,于是不被察觉地蹙起了眉头,心里直想吐。

    “我的常青嗝,常青啊。”路司虞嘟嘟囔囔地揭开他身上的一点被子,径直把脸埋进常青暴露在薄被外的颈窝里,两手在身下乱摸,态度粘腻,像只正处于发情期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边含糊地叫着怀里人的名字,一边不住地拿脸去蹭人,常青时常觉得,路司虞每次叫他名字的语气,跟唤他家猫时也没什么两样。

    “常青,你看看我啊,其实你根本没睡着吧?”路司虞趴在他耳边吹气,絮叨,呼出的热气含着更加浓郁且难闻的酒精味折磨着常青的嗅觉。

    这男人是不是跟他装醉呢?

    算了,他一扭身子,侧躺到了更边上的位置,不想理会。

    路司虞又黏黏腻腻地唤了两声,见常青依然没给任何回应,路司虞身子一顿,爬过来有些强硬地掰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把人搂在怀里,常青在黑暗里推搡着贴过来的人,但喝了酒的路司虞耍起酒疯来简直无法无天,力气更是大得吓人,常青一个体魄健康的正常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醉醺醺的路司虞下一秒就着黑黢黢的夜色要亲下去,黑暗里,那张令他无数次失魂着迷的俊脸慢慢朝他压下来,常青忍不住咽口水,感到整颗心在瞬间里都砰砰地炸开了。

    但常青毕竟早就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为了爱人一张娇俏容颜就整日春情萌动的毛头小子了,他现在学会了该怎样适可而止。

    于是他手头猛地蓄力,一把推开了路司虞。

    这一下推得路司虞沉醉的大脑和身体都来不及反应,他朝后翻了一下,头撞到了床头的木柜子,黑暗里常青只听见“咚”的一声响,和男人吃痛后的闷哼。

    常青下意识想去关照路司虞,但手伸出去的那一瞬,脑子里的一根弦也紧了紧,最终还是狠心没去管他。

    总之是装不住了。常青干脆伸出手去摸索床头灯的位置,找到了,手指用劲,咔哒一声,整个屋子瞬间就被头顶的吊灯点得通亮。

    他合衣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到刚刚倒下床去的男人又自己爬起来躺到了床上,常青皱了眉头,发现他没脱衣服和鞋就上来了。男人醉得不成样子,还翻过身来面向常青,冲着常青嬉皮笑脸地,一双紧盯着爱人的双眼神充满迷离而炙热的情愫,常青的目光像羽毛似的从对方夜晚好看且微微湿润的眼角下移到挺直的鼻梁,再到他薄薄的两片嘴唇,一路下滑,最后落到路司虞的脖颈上,那上衣的领口处崩掉了两颗扣子,大敞着露出脖子到前胸一片健实的皮肉。

    上面印着几个妖冶火辣的唇印。

    常青不由得做出一个冷笑,视线被什么抽疼了似的偏移开。

    他不再犹豫,于是默不作声地从床上起身,准备穿鞋,路司虞本来还有些迟钝地看着他动作,后来马上也反应过来了,脸色跟着一变,翻身过来攥住常青的胳膊,往自己身侧用劲一拉。常青一个趔趄,自己又被整个拽倒在床上。

    路司虞压了上来,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一片常青头顶刺亮的灯光。

    常青使劲推他,嗅到他扑面而来的酒臭味后强忍着头晕眼花和胃里难受的感觉,咬牙道:“起开。”

    “半夜你不睡觉,打算去哪儿?嗯?”路司虞把头压低,逼视着常青,冲着他喷出一口酒气,常青嫌恶地扭开脸。

    “我不跟酒鬼睡一张床。”他不想再看路司虞的这张脸,这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的眼见着快三十岁男人,偏偏生了一张与他身材不相称的白狐狸似的看了直勾人魂儿的脸蛋,漂亮得不像话了。常青从小就喜欢路司虞的这张脸,喜欢惦记了近三十年,路司虞深知他的心思,也利用得很好,每次吵架,两人都端着针锋相对的劲头互不相让,待互不理睬冷静了几天后,常常是路司虞跑来服软主动寻求和,常青心里本来还结着疙瘩不是很痛快,但每次只要看到对方用那张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儿望着他时,再坚硬的石头心瞬间也软了一大半。

    他都算不清自己到底被这张皮囊骗了多久?这么漂亮的男人,当年偏偏愿意骗自己说是同性恋,他一骗,常青愣愣地还真就信了。后来真在一起了,常青才发现,路司虞哪里是什么同性恋,他根本是男女通吃,不挑的。

    常青那时也才二十来岁,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凭着一股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傻劲儿,不舍得路司虞那张美炸的脸,再加上路司虞左右也哄得好,他就麻痹自己,不想再过多纠结了。

    “怎么了阿青?你不是不反对我喝酒吗?而且不是我想喝的,是客户要求的嘛。”路司虞拿手抚开常青额前的头发:“今天心情不好吗?感觉你火气挺大。想跟我讲讲吗?”说完,他宠溺地轻笑起来,常青发现路司虞喝醉后特别喜欢冲他笑,只要路司虞愿意,他能笑出千娇百媚的一朵花来,而自己浑然不知。只是此刻那笑的意味,在常青听来,就像是他家的猫犯囧打翻了猫砂盆,在主人看来是觉得意外得有些滑稽。路司虞就是拿他当猫养呢。常青想到时,便觉得心的位置也有些刺疼感。

    常青本来不想在他喝醉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挑明。但路司虞也不是傻子,他都看出自己心情不爽了,那既然他要问,常青也就不藏不掖了。

    “我信箱里的邮件是你回复的,对吗?我的工作,也是你在背后搞鬼给弄没的,对吗?”

    听完他问的问题后,路司虞只是短暂地怔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跟常青的邮箱和工作有关的事,不过等他想起时,也只是释然地笑了笑,先是轻飘飘地扔一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然后大方地向常青承认:“对,那几个邮件是我帮你回的,你工作那边我确实打过招呼了,本来想着让你去岗位上玩两天过过瘾你就满足了,谁知道你做一份工作这么有热情,我,我担心你会长久地在那里做下去,就说了几句,其实我觉得阿青你不需要工作啊,你这样留在我身边,吃喝不愁,有时间写写你喜欢的小说,我不忙时就会来陪你,你为什么还要去折腾自己去上班啊,上班挣钱很累的,阿青,我舍”

    不是酒后醉话,是事实原是如此。

    “闭嘴。”常青忽然转过头来直视路司虞的目光,用着近乎冷酷的语气打断了他想继续说的话。

    “怎么了,阿青?”

    常青深吸一口气,除了嘴巴和心跳,全身上下都好像凝固住了,他在积聚说出下一句话的全部气力,路司虞看到,常青眼神里的微光逐渐冷下去了,刚刚他还是常青,这一秒却开始变得陌生了,像被换了魂魄似的,这样的常青让路司虞在心理上感到有些不适。

    “既然你承认了,那好,我明白了,咱们分手。”

    这话像闷雷一样炸醒了路司虞浑噩不清的神志,但他是不太相信的。

    “别开这种玩笑,我会伤心的。来,我们睡觉。”

    路司虞想抱着怀里的人翻个身,但对方下一秒直接用脚猛得蹬开了他,迅速起身。

    常青理了理身上被搓皱的衣服,看着倒在床上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的路司虞:“路司虞,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我最恶心你这种人了,自以为是地想用两个臭钱包养我可咱俩也差不多吧,我自己也不是什么争气的东西,凭着跟你的关系,过了两天富足的好日子,竟然真的舒服昏了头,到后来自愿意给你包养。真是荒唐了。”“包养”两个字他咬得很重,他没说错什么,路司虞一直以来就是在包养他,他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包养,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自甘堕落,自己侮辱了自己。

    “我想跟你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工作的事,算是根导火线吧,反正我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呢阿青,乱七八糟的,你先过来睡觉好不好?”路司虞懒洋洋地拍了拍身侧的床褥。

    “就不和路小爷一起睡了,我还赶着连夜跑路呢。”常青戏谑地笑起来,说完转身要走。

    “常青!回来!说清楚,你到底闹什么?什么包养?我们不是恋人吗?”路司虞看到他真的要走,稳不住了。

    但毕竟喝得太醉,他跌撞地下床,脚步不稳地朝常青抓过去,想着不能就让他这么跑了,路司虞当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常青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要是当下哄不好他,常青真的会扭头一走了之。

    “路司虞,你数数自己身上的口红印吧。”常青头也没回,又嫌恶地丢出一句。

    眼看路司虞的手就要碰到他肩膀了,常青当然不会再被他摸到,他轻巧地一侧身,迅速打开房门,闪了出去,将路司虞关在屋里,他想过要在外面反锁住路司虞,当时房门钥匙就插在锁孔里,但他怕喝醉的路司虞神志不清会出什么事,最后只是快快地跑到客厅,扯了衣架上的一件薄外套,在玄关处提了两只鞋子,打开大门,跑了。

    常青一口气跑到楼底,此时路司虞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今晚醉得那么厉害,应该还没出房间,但站在楼下还是听得见楼上传来路司虞发疯似的吼叫。

    常青飞快地走出了小区,他走出去一公里后,掏了口袋,才发觉忘了拿走手机,所以不清楚当下是几时几分,但抬头看见远方天色朦胧昏沉,距离真正天亮应该还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虽然是早春三月,夜里还是蘸着露水的寒气,常青身上穿得薄,套了外套也不能御寒,尤其是两腿间冷风嗖嗖,在清冷缭绕的夜风里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都被一股凉意浸透了。他原本可以回自己的家,但那样会惊动上了年纪的父母,尤其是他母亲,他母亲近几年来身体愈发地不太好,白天夜里的总是咳个不停,常喊着心窝疼,之前带去医院检查,说是心脏有了点毛病,得吃药,平时更得好生休养着,平心静气,千万不能受刺激。

    他不敢半夜凌晨穿成这落魄样跑回家去,父母见了肯定要往不好的方面猜测一番,然后追着他问东问西,他铁定是不能交代自己和路司虞之间的关系和今晚发生的事,他父母是观念很传统的一辈人,接受不了同性恋的存在,他们要是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有那种“有违常理”的性取向,应该会气晕过去吧。其实他年轻时也一样,心里对“同性恋”这个词也多少存着些抵触心理,打死都没想过自己将来会跟男人谈恋爱,会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人。

    好在父母那边常青一直以来都隐瞒得很好,对于常青的情况,父母只知道他年近三十了生活依然拮据,还没有找到一份安稳正经的工作,每天就靠在网上编些狗屁不是的故事,挣几块少得可怜的“慰劳式”的打赏费艰难生存。老两口都替儿子感到心酸,即便是家境已经下落到了需要省吃俭用的地步,常青的父亲还时常会打电话训斥他一顿,希望能骂到他顿悟,早日扔掉小说到外面去找工作来养活自己。常青每次总会耐心地听父亲骂完一通,他明白等父亲骂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些了,而父亲每次骂完后果然就语气一软,提出想往常青的银行账户里打些钱给他些救济。

    常青没脸要,他知道那是老两口早年预备以后养老的钱,不管父亲怎么说怎么劝,他都坚持不要一分家里的钱,毕竟他的生活不是真的已经沦落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了,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家境殷实,有钱有权的路司虞。

    父母不知道路司虞和他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当时正和路司虞过同居生活,避讳着所有人,他顶着恋人的身份,住在路司虞新买的公寓里,和路司虞睡一张软垫床,和路司虞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和路司虞紧靠着坐一张沙发,路司虞的公寓的每一处角落,都留有过常青的气味,带有过常青的体温。

    想到这里时,常青咧开嘴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感觉心口的位置还是很疼,真给人拿刀刺了一下似的,血淋淋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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