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街道派出所。

    “阿青,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跟你有关系么?”周楷坐在一边抱着胳膊冷笑。

    常青按了周楷的胳膊一下,示意他不要激动,眼睛瞟向桌面,开口:“路司虞,不关你的事。”

    路司虞坐在桌对面,咽着口水,看向常青,一副好商量的语气:“行,那你跟我回去,我就不管了,好不好?”

    常青抬起头来,怒极反笑:“我凭什么跟你回去!路司虞,我求你,你放过我吧,别来打扰我的生活,行不行?”

    路司虞倏地红了眼眶,满脸的不敢置信,一双眼睛紧盯着常青决然冷漠的脸,慢慢地摇头,嗓音莫名嘶哑:“不行阿青,我做不到。”

    “我没法适应你不在的生活阿青,你救救我吧,我离不开你。”

    “我不”“不爱”这两个字,常青哆嗦着嘴唇,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常青忽然站起来,推开椅子要走。

    路司虞腾地也马上站起来,要跟出去,周楷一把拦在前边,恶声问:“你离他远点。”

    路司虞手插兜里,眯眼:“滚。”

    常青没转过来,背对着他们,声如沉石,冷冷清清:“你们要打便打,我先走了。”

    这边路司虞揪着周楷的领子,正准备抡拳头,刚想追出去的时候,常青已经从身后关上门,无声无息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进来一个女警员,把路司虞和周楷挨个打量了一遍,对周楷说:“你可以走了。你朋友在外面等你。”

    周楷起身,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屋子里“犯了错”的只剩路司虞一个了,路司虞等了半天,也没见女警员要放他出去的意思,挑着眉反问:“我呢?”

    女警员讪笑道:“你先待会儿吧啊。”

    路司虞心情不爽地到当下就想踹了门出去,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派出所,他在外边再狂再拽,也不能跟警察对着干,但他大概猜到了是出于什么理由不让他走的,路司虞只好挂起冷笑重新坐回椅子上。女警员出去前多看了他一眼,她进来之前听外边等的那个男人提了几句,说屋里边那个穿黑风衣一脸不好惹的这男人脑子受过刺激,得了精神疾病,老缠着他,就拜托派出所的几位等他们走远了,再放他出去。女警员也是好心,就答应了。进屋一看路司虞,虽然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帅哥,但偏偏是个脑子有病的,女警员只能用悲悯又可惜的目光打量着他,暗自在心中含泪叹息,然后就关门离开了。

    留下路司虞一人独处后,屋里的氛围寂静地近乎恐怖,路司虞独自阴郁了一阵后,反而伸开长腿,仰头露出额骨,两眼钩子一样直盯着头顶的灯,长舒一口气,克制不住嘴角近乎疯狂的笑意,脑中酝酿着什么,想,我早晚会把你弄回来,阿青。

    常青在外面等到周楷出来,本来想拔腿就走,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房间,推开门,看见路司虞昂着头两眼专注地盯着一处看。

    常迟疑地开口:“有个女人,你是”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是我弄的。”

    “你能不能放她一马?”只有常青自己知道,这句话他说得有多么艰难,这话一出,相当于是他低着身子在向高高在上的路司虞恳求着什么。

    “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她。”路司虞的语气淡淡的,好像知道常青会怎么选一样,他看似只是顺着对方抛出一个条件,怎么选择全在对方,但在常青眼里,这无疑是道考验道德与人性的难题,要在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去和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女人的命运之间做选择,常青再一次犹豫了。

    “她只是个可怜人,你没必要”常青试着说服。

    “她不是,阿青,她是个贪婪成性的女人,我一开始没想针对她,但她一再得寸进尺,不知餍足,那副嘴脸,令我反胃。”常青眼睛瞥向别处的时候,路司虞已经不知不觉地盯向他了,两道凌厉的目光里,有种令人不觉冷汗淋漓的阴森与凶恶。

    常青怔愣的工夫,路司虞笑起来,笑得迷人性感,像披着人皮的鬼魅:“你怎么选?阿青?”

    “”

    “阿青,别跟我玩躲猫猫的游戏了,你知道我会一直找下去。”

    常青摇着头,一阵苦笑,心中充溢着万般的无奈与苍凉。

    随即转身离去。

    常青在周楷面前径直走出去,一步未停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种小说英雄才会做的事,于他而言,到底是艰难的,他干脆承认就是,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善良无私,尽管他对自己这样的选择感到愧疚与痛苦,但那不过是虚伪的愧疚与痛苦,不过是停留在大脑的思想层面而非付诸于实际行动的自我感动罢了。

    出了派出所,常青走在前边,周楷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开始都不说话,即便没有发生过争吵,但周楷就是感觉到常青生气了,周楷心虚地知道,他生气的一部分原因和自己有关,路司虞在场的时候,他还能护着常青跋扈几句,但当两人得到机会独处时,周楷反而不太上赶着敢跟常青讲话了。

    常青在前边默默地走,一开始,他的确很生气,觉得自己像个硬被夹到斗殴事件中的无辜群众,他甚至想到他们因为他而大打出手的场景,就觉得既可笑又荒唐,但等冷静下来后,他忽然又萌生出一种愧疚感,尤其是对周楷,尤其是看到了他那张因自己而破皮受伤的脸,他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脸上都挂彩的急红了眼的男人被派出所警员按着塞进车里,自己站在原地就像个苍白而冷硬的雕塑,要不是两个警员下来喊醒他,常青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快走到家的时候,距离小区还有一点距离,常青忽然转过头来,喊了一声:“周楷。”

    周楷本来垂头丧气的,听常青喊他,抬起头来,眼神无辜,表情跟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模一样。

    “周楷,你回家去吧。”

    “好,”周楷摸了摸鼻子,笑笑:“常青,你别生我的气啊。”

    常青露出一点笑:“是我对不住你,让你为我挨了打,还进了派出所周楷,抱歉。”

    “你别跟我道歉啊,我乐意的,我想保护你。”他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多少听着有些肉麻,但那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这没错。

    常青眼底划过一丝动容的色彩,但末了,他只柔和地轻声道:“对不起啊”他其实本来还想说,给他处理下脸上的伤口,但周楷那句“我想保护你”使他心底泛上一阵怪异的堵塞感,喉咙里酸酸的,更多关切的话语在嗓子口上下涌动了几下,还是硬生生倒回了肚里。

    “你回去吧。”他又说了一句。

    周楷用一种惶惑的神情对着他,又好像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他无非是想等一个回应,但见常青对于自己变相的告白始终是一种淡漠无感的态度,最后也只能任由轻飘飘的期望随风而逝,于是失望地转身慢慢离开了。

    常青回到家里,开了灯,灯影微黄,仿佛把家里的一切物品都镀上一层乌蒙与陈旧,他心底忽然有一种巨大的落空感,好像被人掏出了一个洞,空寂的回响逼得他发慌。

    他什么也不想做。这晃眼的灯光让他觉得自己□□难堪,于是又关了灯,在如兽毛般浓密乌黑的夜里,爬到床上,蒙上被子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常青不知怎地忽然就醒了,被子掉在床边,他还淌了一身虚汗,黏腻的很不舒服,常青弯腰把被子捞上床,又起身去客厅喝了杯水,屋子里黑魃魃的,家具的影子被窗户外面不知哪来的灯光还是清晃的月色给拉得细长诡异,又仿佛有了生命体征一样,就像电影里那些善于伪装的暗卫,随时都能活过来往他脖子上抹一刀,常青赤着脚站在地上,感觉到汩汩的凉意从脚底顺着小腿一路攀爬,他对着无边的夜色打了个哆嗦。手掌按着胸口的位置,整颗心慌得不知该如何安抚。

    常青觉得,或许是该走了。

    有路司虞的地方,他就注定不得安生,现在常青明白,除了不断跑路,搬家,躲藏,他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离开y城。

    不能再往西行了,常青想,他离家已经够远了。在y城住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时常想起病逝的母亲,和家中的父亲,尽管当初是父亲让他离开的,但他在临走前,还未到母亲的墓前与她好好地道别,就这么带着遗憾与悔恨离开了家乡。

    这回就往东走走看吧。

    既然醒了,常青便开始着手打包行李,从凌晨到早上六七点钟,忙活了几个小时,在上班前,要带走的一些物件,他都已经收整得差不多了,只要车票在手,说走就走。

    他正靠在沙发上查看近期的车票,忽然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常青正纳闷谁会一大早地来找他,脑子里猛地蹦出一张路司虞的脸来,脚步不由得滞重起来,他悄悄靠近门口,冲着门缝,警觉地问了一句:“是谁?”

    那边随即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我是周楷。”

    常青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给人开门。

    周楷套着一身运动服,刚晨跑完,脸上汗淋淋的,一边拿脖子上挂的毛巾给自己擦汗,一边把手里的早餐包子递给常青。常青接过去,走到厨房给他接了杯温水。

    “给”,把水递给周楷,常青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周楷刚进屋就看见了沙发上的那几包行李,他猜得没错,常青果然是要走。

    “你真的要走?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周楷问。

    常青找了张椅子坐下,苦笑:“我没别的办法,周楷。”

    “要不你跟我住?他不知道我住哪里。”

    “他说他会一直找下去”

    周楷不知该说什么,他恨死路司虞那个混蛋了,都是因为他,常青才不得不离开。

    “周楷,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常青道。

    “你说。”

    “这房子我暂时还退不了,大概还有十几天才到期,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跟房东交接一下。”

    周楷听出了他要走的决意,尽管心里有万般苦涩,但他还是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没问题。”

    “那我把钥匙拿给你。”

    “你今天就走?”

    “嗯,我看看今晚零点的票。”

    “打算去哪儿?”

    “离华城近一点的地方,也好时常回去看看我爸,具体去哪儿我还没想好,路上再说吧,觉得合适了,也许就停下了。”

    常青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又从一串钥匙上解下其中一个,交给周楷。

    “快过来吃包子吧,都要凉了。”常青在一边催他,语气淡淡的,要走了,还跟没事人一样。

    周楷慢腾腾地挪到桌子旁,从起着水雾的塑料袋里捏起一个表皮凉掉的包子不情不愿地往嘴里送,猪肉大葱馅的香包子,于他来说却味同嚼蜡。

    吃过饭后,周楷就走了,走时表情还是闷闷不乐的,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常青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到最后也没说出口。常青站在门边嘱咐他,晚上下班过来吃饭,顺便拿房东的钥匙。

    常青买了当天晚上零点的车票,先去和y城邻近的一个城市转站,后面去哪儿再说,到了晚上,吃过饭,交代好一切,周楷执意要开车送常青去车站。

    常青坐在副驾驶座上,这看看那摸摸,语气里有点兴奋:“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开车呢。”

    周楷坐上驾驶座,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工作后学的,出个近差什么的用一下,平常也不怎么开。”

    “不错不错。”常青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辆车就好了,去哪儿都方便,但转念一想,他这穷困潦倒的哪还有钱买车啊,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子前盖的两盏大灯如锥般刺穿夜色,劈开混沌,刚驶出小区,在人际稀少的路上跑了五分多钟,忽然,常青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宋宋。

    宋宋为什么会挑这个点给他打电话?常青腾地坐直了,紧张地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接起来,还没问是不是出事了,那边宋宋先哭起来,哆哆嗦嗦的声音像断了弦的音符一样在狭小的车子空间里清晰回荡:“老师我妈我妈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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