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你愿不愿意再跟警察叔叔讲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宋宋抱着熊布偶坐在沙发上,见到是两个警察坐在对面后,脸就时不时地皱紧成一团,埋进熊布偶松软发香的面料里。常青半跪着跟她讲话,试着跟她商量。

    她抽了抽鼻子,脸还是埋着,这次没应答,也没抗拒。

    常青示意警察可以先试着问问她。

    整个问话过程进行地十分延缓,因为宋宋从头到尾只是点头或摇头,有时间或不给反应。负责问话的是常青那天晚上见过的那位中年警察,他只能不断尴尬地舔嘴唇然后转头找另一个记录员商量办法,对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才告一段落,可见进程之艰难。

    从这场对话里,常青站在一边陪同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实情。

    实情发生在那个女人来找常青哭求无果后的第三天,那个姓包的男人来家里看女人,女人精神状态很不好,心里发慌难安,在犹豫了一阵子后,她还是决定告诉男人发生了什么,她讲完后,男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阴郁了一阵儿,拿着包要走,女人求他帮自己一把,但男人始终有些胆怯,害怕得罪生意场上的关系,支吾着不肯帮。女人便使出大吵大闹的本领,缠着男人不让他脱身离开。但最终男人气急了,转身狠狠推了女人一把,把女人推倒在地上,不管不顾地,甩了门就彻底离开了。

    从这以后,姓包的男人就再没在母女二人跟前露过脸了。女人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支柱,难免更加崩溃与慌乱,她一个人缺少勇气,便带上了女儿宋宋。

    宋宋本来要去上学,但被女人好说歹说硬留在家里,宋宋错愕之余更觉得恍惚,不太敢相信这个疯了一样到处找人的母亲还是当初那个为了自己中考给自己找家教辅导学习的母亲么?她甚至分不清母亲对于自己更多的是母爱,还是一种捆绑式的利用总之,那之后,女人拉着宋宋去过男人的公司,但还没进大厅,被寡情薄义的男人指挥着保安给赶出去了,后来,女人又打听到他家的位置,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宋宋跑到他家门口去堵着见人。开门的是男人的妻子,一见女人和她身后的孩子,当场就冷笑一声,叫来男人自己处理。那男人正吃着饭,嚼着一口的菜走到门口去看,发现竟然是她,还找上门来了,一阵恼怒与羞耻,嘴里咒骂着扇了女人一巴掌,“砰”的一声关了门。女人被这一巴掌打得心灰意冷,彻底死了心。准备在家安心“等死”。

    宋宋记得回家后的那天,母亲一天一夜没睡,坐在沙发上愣神,从早到晚一口饭不吃,只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都更加明显地枯瘦了。

    男人是彻底与她断了联系。用女人的那句话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鬼影儿都找不见。

    第二天晚上,女人来敲宋宋房门,拉着她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宋宋发现母亲被抛弃后就变得十分“依赖”她,好像宋宋才是那个母亲,而女人才是更害怕失去一切的小孩子。

    母亲神面无表情地拉着宋宋一路找去了酒吧,当时已过了半夜零点,宋宋困得要命,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母亲身上藏了刀,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带自己去酒吧,她当时被母亲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腕部,进了酒吧后,她忽然觉得害怕,但自始至终也不敢去问母亲什么,只能忐忑地跟在后面走。

    母亲拉着她上了酒吧二楼,穿过蛇腹一样细长幽暗的走廊,来到一个包厢外面,母亲那时忽然松开了宋宋的手,一个人推开门,直愣愣地走了进去,宋宋记得包厢的那扇门是一种很沉的木门,开关之间总显得费力而厚重,母亲从开门到拔腿进去的那几秒钟,宋宋觉得她好像是一脚踏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老师,你说我妈是不是要坐牢了。”两个警察走后,宋宋才愿意把头抬起来,她没哭,但是看上去还是恹恹的。

    其实即便常青不说,宋宋也知道,她虽然是小孩,但也懂得犯法坐牢,杀人偿命的道理,她只是现在没了母亲在身旁,便习惯性地想要去寻找一个新的依赖,而常青也是在她求助后唯一出现的人,和唯一愿意帮她的人她从前看电视剧,里边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都张着一脸凶蛮相,眼里透着血光,她不敢把杀人犯这三个恐怖的字眼去跟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这对她来说过于残忍。

    “宋宋,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常青坐到宋宋身边,慢慢开口,希望不会刺激到她。

    宋宋木愣地点头。

    常青说:“你妈妈走之后,你作为小孩子,是不能一个人生活的,而且你还要上学,这些钱要怎么来呢?所以大家想让你去收容所生活一段时间,嗯。”

    “我一个人可以的。”宋宋说着,眼眶倏地红了。

    “宋宋,这样不行,你还太小,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我有!我妈以前也经常不在家,我经常一个人睡的!我可以”宋宋据理力争,语气也有些激动。

    常青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发顶,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女孩了。

    “老师,我不想去收容所。”

    “可你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了。”提到亲人,常青忽然想到宋宋跟自己讲过她母亲在外地农村的老家似乎还有一些亲人,好像还有个弟弟,于是便问宋宋:“或者,你愿不愿意回你妈妈的农村老家那里,让他们照顾你?你伯伯很可能还在那里。”

    宋宋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大概在思忖收容所和农村老家哪边比较好容身。

    其实常青担心的不仅是宋宋的居住问题,对她来说,更重要的还有教育方面的问题,她若愿意留在y城的收容所,中考顺利的话还可以留在城里上个好一点的高中,但要是回了外地的农村,在一个教育相对不发达的地区,受教育水平方面肯定也会受到限制,也许是他狭隘了,但常青还是会担心她这样的小女孩,万一要是去了那种水平落后的乡下,以后说不定要吃不少生活上的苦,她已经够苦的了,如果再这样被继续打击下去常青想想都觉得心酸。

    “老师。”宋宋忽然睁着大眼睛看着常青,眼睫湿润,上面还挂着小滴的泪珠,有点难于开口似的,常青鼓励她说下去。

    宋宋揪扯着熊布偶的两只耳朵,嗫嚅道:“我能不能跟着你?”

    常青歉意地说:“抱歉,宋宋,这样不行。”

    “对不起老师。”

    “宋宋不用道歉,这是法律的规定我也是不能收养你的而且,以我自身的经济条件,想养活自己都已经略显困难,也实在没有能力供你生活。”

    “我明白了”宋宋说着,仓促地拿手擦掉了滚落到脸颊的一滴眼泪。

    常青温和地跟她说:“宋宋愿意去收容所还是乡下老奶奶家,自己决定就好,不用有太多的顾虑。”

    “我想去老奶奶家。”

    常青心里感叹一声,问她:“为什么?”

    宋宋很诚恳地说:“去老奶奶家我就可以不用当孤儿了。”她说出“孤儿”两个字的时候眉头很用力地蹙了一下,常青看得出,她很介意被人当成是孤儿。

    十几岁女孩的心思,都单纯而敏感,似乎任何形式的伤害,都是一种对她们人格与尊严的最大弯折。

    常青觉得,大人应该学会尊重十几岁的孩子们,同样学会尊重他们在慎重考量后作出的每一次选择。

    “宋宋,如果你决定了,我会送你去老奶奶家的。”

    “嗯。”

    宋宋做了决定后,常青便离开她家,打车去了警局,询问了宋宋母亲的现状。

    值班的中年警察一来二去地也认识常青了,很热络地跟他做了说明,大致意思是说受害者本来送去了医院抢救,结果因为女人捅的是要害部位,加之失血过多,最终身亡了。既然人死了,那女人就肯定是构成了故意杀人罪,按照她当时的情况再结合对照法律,那肯定是坐牢,然后就执行死刑了。

    按照简单粗暴的说法,这就是一命偿一命的道理。

    “死刑”常青喃喃道。

    警察搔着头皮,也觉得惋惜:“是啊,你没在现场,那女的当时捅了那大老板十好几刀,后来看死者伤口,发现她下手可太狠了,刀刀致命。”

    见常青没什么反应,警察忽然想起什么来,问他:“那小姑娘怎么办?是不是得去收容所?”

    常青被他一提醒,道:“没有,她说想去外地的老奶奶家。”

    “哦,那家里还有亲人,我以为就剩她一个了呢,怪可怜的真是,唉。”这声叹息叹得真心实意,常青看得出,这个中年警官是个实在的热心肠。

    于是提议:“您这边能调出她家里边那些人的相关信息吗?”

    “我调调看吧,应该也不难。”

    “那谢谢您了。”

    “谢什么,你还进去看那个女的不?”警察问他。

    常青点头说:“还是想最后跟她聊下宋宋的事情。”

    警官就拧开金属门,跟他一块往里走。

    “你们说的时候,我得在旁边看着点,你不知道,她这两天疯得更厉害了,好几次给那送饭的人脸都挠花了,太不省心。”警官边在前边带路,边无奈地摇头。

    “你说她是不是精神真有问题?”

    常青道:“我不知道。”他想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尽管那时他表现得很尴尬,但她却是那么地雍容华贵,让人很轻易地就能想到这是一位生活优渥的“富太太”。

    谁能想到她会有那般笼在身后如雾霭般混沌的经历,谁又能想到,在她身上还会发生这些事。

    有时常青会想,到底是谁在支配我的生活,是渺小到不起眼的我自己,还是庞大到看不见的命运?

    “这间就是。”警察回头瞅了常青一眼,手上一用劲,“咔哒”一声拉开铁门。

    一开始没有开灯,屋子里面的空间是昏暗又乏闷的,而且像是充斥着一股积攒了很久的污浊之气,常青轻声问警官:“为什么不开灯?”

    “你以为我们愿意把这儿弄得跟个死牢似的,她不让啊,一见光就发疯,又喊又叫,最后只能把灯关了,外边监控盯着她别出什么事。”

    常青了然地点点头。

    警官摸着墙,把灯给开了。

    那女人一见着光,果然很生气地开始喊:“关上!关上!狗男人你们想烧死我是吧?”

    “电影看多了吧,还烧死她,她当自己是吸血鬼呢!”警官讥诮地笑了一声,走到桌子跟前去拉开椅子坐下。

    常青看着对面被关在铁栏里的女人,她本来是在床上躺着,见了光,听见他们的动静才慢慢穿了鞋,从背光的一片暗影里慢慢走出来,那个场面很有一种诡异阴暗的味道,像电影里正义主角在黑化时才有的场景,女人走出来后就隔着栅栏用犲一样的眼睛打量他们,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像个野化的困兽了。

    常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他以前称呼她“太太”,现在却有些叫不出口,他甚至觉得要是她听见别人叫她太太,估计又得疯。

    “我来是想问你一些跟宋宋有挂的事”常青开了口,他不太确定以她目前的状态,能不能理解他的话。

    “宋宋是我女儿。”

    “对,她是你的女儿。”常青继续说:“宋宋说她想回你奶奶家住。”

    “乡下农村那样的破地方有什么好回的。”女人听见宋宋的名字后,就忽然恢复了正常的姿态,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你奶奶家在哪儿?”

    女人摸了一把栏杆,平淡道:“l城,新西村。”

    常青记下了,说:“谢谢。”

    “你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说不定早搬了。”女人道。

    “我先带宋宋去找找看吧。”末了,常青又道:“谢谢了。”

    女人把脸放在两道铁栏之间,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珠,嘴角晃出一道阴惨惨的冷笑,道:“呵呵,但愿啊,她可别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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