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觉得,范无咎笑起来明明也是那般阳光明媚,但是平日里却总是闷闷不乐,想必是太过被动内向,不敢与外人接触,于是总找机会主动逗他开心。

    一日,谢必安下学之后,提着一个鸟笼兴高采烈地来到范家书房。

    范无咎闻声抬眼看去,见一只金色的雀鸟在笼中上下翻腾。

    “这是什么?”一向稳重的范无咎,也被这活泼的生灵吸引了全部注意。

    “金丝雀。”谢必安爽朗一笑,“我爹的朋友送的,两只,给你一只。”

    阳光照射在谢必安的脸上,似闪烁着万丈光芒,照进了范无咎的心中,温暖极了……

    平素里,范家老爷十分不喜亲生儿子这种闷葫芦一般的性格,对他百般挑剔,每次稍有不慎便是言语责骂。

    范无咎平日里自己做出决定,会被父亲责骂目无尊长。

    诚惶诚恐地去请教父亲的意见,又被父亲责骂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不懂变通。

    穿衣时鞋上蹭上了灰尘,被骂衣冠不整。

    吃饭时掉了饭粒在桌上,被骂四体不勤浪费粮食。

    平日喂鸟,被骂不思进取不求上进。

    出行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被骂不识礼数。

    范无咎的母亲有时也会为儿子说上几句好话,可是范家老爷的威严,哪容得妇人质疑。

    范母见自己多说无益,反添父子二人嫌隙,时间久了,便也不敢再说话。

    反观谢家,从小放任谢必安自由生长,犯了错误虽有责罚,却重视道理,一家人其乐融融,范无咎是何等的羡慕。

    那日范无咎又被父亲关在房间闭门思过,该反思的已经反思过了,心中某个地方总觉得闷闷的,不知不觉地走到鸟笼前,见笼中的雀鸟上下翻飞。

    范无咎沉默半晌,打开了鸟笼,将谢必安送给他的金丝雀放生。

    “我多想像那翱翔天空的鸟儿一样,可以振翅高飞得那般理直气壮。”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父辈带来的压迫感依然在老黑的心中如凝重的乌云般,经久不散。

    随着年岁增长,谢必安本就性格外放,又跟在父亲身边,受到长辈提携,结交了许多朋友。

    范无咎却在父亲的威严下,变得越发沉默内敛,所有的时间都扑到书本之中,经史子集没少读,却无处寻一份安宁闲适,身边人也只有一个谢必安陪伴左右。

    谢必安怕范无咎读书读坏了脑子,每次外出游玩都特地叫上范无咎,虽然范无咎并不合群,但是谢必安在身旁照顾,倒也玩得自在。

    “他就像是悬于当空的似火骄阳,我则是清冷孤独的月亮,没有了他的光辉映衬,我就不会映射出任何光泽。”

    老黑睫毛煽动,未曾抬眼,似是自言自语。

    二人携手走过十五个春秋,范家却突遭变故,范家老爷对家仆太过苛刻,又树敌颇多,经营不善,范家的家业江河日下。

    范无咎的母亲又不幸染病离世,范家老爷忧思成疾,一日中风之后便瘫在床上。

    失去了顶梁柱的范家,大厦将倾。

    与官府做生意,从来都是挤独木桥,经营得当尚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如今范家这般光景,经营不善,自然被官府弃置一旁。

    本是做官茶生意的范家被官府弃用,连经营的资格也一并收回,境况越发惨烈。

    谢家却是与人为善,和气生财,日进斗金,越发壮大。

    范家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谢家不忘承诺,一切如常。

    范无咎在学院里失去了权势的光环,加上不讨喜的性格,被一众同期排挤,最后演变成霸凌。

    谢必安每次都帮着范无咎出面摆平,暗地里也得罪了不少同期生,但他毫不在意。

    在他的心中,仿佛万千同期,都不及一个范无咎的地位,依旧我行我素,把范无咎当成自己亲生弟弟一般爱护。

    范无咎看在眼里,不愿谢必安因为自己与世界为敌,便故意冷落他,学堂里不再与他说话,回家后也减少与谢家的往来。

    范家老爷的病体终于坚持不住,寻遍良医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范无咎虽然平日里害怕父亲,可是突然接连失去两位至亲,一时间也难以适应,范家失去了顶梁柱,失去了攀附的权势,又因为平日里范家老爷不喜欢这个亲生儿子,并未在生意上指导过他。

    面对着如今的范家祖业,范无咎无法力挽狂澜,只得遣散了家奴,散尽了家产,守着空荡荡的祖宅,过得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一日下学归家途中,范无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今的范家,早就没有了往昔的奢华,显得冰冷而孤独,范无咎每日都不愿早些归家,一定要在外面闲散一番再回去。

    想不到今日日落时分,却在一转角处,遇到了范家的债主。

    债主见到范家长子落单,又想起之前,范家老爷对自己那般趾高气昂,对范家的怨恨如今无处申诉,气不打一处来,恶向胆边生,将范无咎逼到墙角拳打脚踢。

    平素里只知道读书的范无咎无力招架,就这样蜷缩在角落中,任由债主踢打。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可是范无咎心中清楚,债主口中的话,却句句属实。

    不知何时,谢必安突然出现,就如同从天上降下一般,毫不犹豫地拦在二人之间,护住了范无咎,甚至打跑了债主,但是自己也挂了彩。

    谢必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满不在意,将范无咎从墙角处搀扶起来,带回谢家叫来下人,为他擦药疗伤。

    范无咎连累了谢必安受伤,自觉无地自容,越发冷落谢必安,每日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逃避现实。

    在家里待得烦闷了,范无咎走到街头,远远望见一家酒楼十分热闹,孤单寂寞驱使他迈开步子走到了酒楼之中,“你说,什么酒喝了之后能忘了忧愁?”

    “客官,忘不掉忧愁是因为喝得不够量,我这有一坛老酒你尝尝?保证你一杯酒兴起,两杯酒消愁,三杯四杯酒入喉,赛过神仙逍遥游!”酒保捧着笑脸为范无咎倒了一碗酒。

    浓酒入喉,辛辣无比,一股暖流直冲肺腑,滴酒未曾沾过的范无咎,平生第一口酒下肚。

    再低头时,有些懵懵的,但脑中的愁思,确实被麻痹了些许。

    “我忘了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第二天起床时又是在谢必安的房间内,他却趴在书桌上,一整晚和衣而眠。”

    老黑手中握着酒杯,眼神却显得空洞,没有聚焦。

    那日酒醉之后,谢必安曾好言相劝范无咎不应该放弃,可以凭着自己之力将范家的家业再次撑起,无论如何谢家都会在背后帮扶他,可被范无咎直言拒绝。

    谢必安多次登门遭了闭门羹,之后有段时日,也就没再打扰范无咎。

    “他越是对我照顾有加,我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自卑感越是严重,他越是对我不离不弃,我就越发愤怒,连我自己都放弃我自己了,他一个外人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可老黑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明明写满了愧疚。

    直到那一日,谢必安特地登门造访,送了范无咎喜帖一封。

    原来是谢家聘了蜀地富商蔡家的掌珠嫁入谢家,谢必安亲自送上喜帖,是因为把范无咎当做亲生弟弟般疼爱。

    哥哥遇到喜事,便急着通知弟弟,想要与之同乐。

    却没想到,范无咎并未收下喜帖,随便指示了下人,对谢必安下了逐客令。

    殊不知赶走谢必安之后,范无咎独坐书房,写了一晚上的双喜字。

    可是越写越觉得孤独,越写越觉得凄苦,越写,心中的酸楚就越是汹涌。

    想不到最后写了几百张之后,再看那纸上,哪里是双喜字,明明就是四个大大的苦字。

    迎亲那日,听见谢家传来的敲锣打鼓的声音,范无咎的心仿佛被掰开揉碎,甚至还被扔在地上,踹了几脚。

    那一晚,谢家春宵一刻洞房花烛,范家残羹冷炙对月独酌。

    那厢谢家热闹了一晚,这厢范家就独饮一夜的酒。

    可是范无咎这酒越喝越苦,越喝越清醒,越是想忘掉的事情就越发忘不掉。

    所有旁的事情都被酒精洗刷掉了,反而所有与谢必安有关的记忆,却越发的清晰。

    从那日起,范无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酗酒,忘了读书,忘了考试,忘了一切。

    浑浑噩噩中,却唯独忘不掉谢必安。

    谢必安看到范无咎如此这般,开始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可是他哪里知道,万般根由皆出于他,他越是相劝,范无咎越是病得入骨。

    “你知道吗,我见过他的妻子,天生丽质,温婉可人。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羡煞旁人。所有人都恭贺他新婚燕尔,我却始终无法将恭喜二字说出口。或许我的心真的太狭窄了,只够装下一个他,旁人就再也走不进去了。”老黑望着晏姝的眼睛,却似乎并没有在等晏姝做出回应。

    可是新婚才不到两年,谢必安的结发妻子就染了重病。

    彼时改朝换代,新上任的皇帝听了文臣的谏言,对盐铁茶业进行了改革,谢家的经营也变得越发困难。

    谢必安一边努力支撑着诺大的家业,一边照顾着妻子的病情,一边又顾及手足如此自残。

    所有的事情压在他的肩头,将他压得焦头烂额,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一日他又在街头看到喝得烂醉如泥的范无咎,终于忍不住爆发,扔了范无咎的酒壶,一拳打到他脸上。

    范无咎被打倒在地,嘴角出了血,可是却任由谢必安责打,也不还手。

    “我那日原是想,若是他将我打死,我若真的能死于他手,也就解脱了。”

    老黑仰面又灌下一杯酒,再低头时,晏姝看到他的睫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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