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已经尾声。

    江熙沉上了最高的船,  跪坐在桌前,拿着算盘算着账,他算了会儿,  停了手上的动作,  往身后紧闭的珠帘扫了眼,撂下算盘,将手塞进了衣襟,  慢吞吞地从里面摸出了一枚黑色棋子,放在了算盘上。

    他忖着下巴,歪头盯着它望了会儿,  伸出手摸了摸它。

    黑色棋子表面光滑圆润,被触碰到了,  在桌上转起了圈圈。

    江熙沉眉眼慢慢弯起,后头突然传来了掀珠帘的声音,江熙沉手一顿,  低头看那枚棋子,电光石火间,把它塞进了乌黑透亮的算珠里。

    它和算盘上九十一颗漆黑算珠融为一体,  完全不起眼。

    江熙沉拿起账本盖住,  转过头来,  见是管家:“是外头出什么事了吗?”

    管家坐到他对面:“没,好得很。”

    江熙沉道:“那我们出去吧,是时候该挑挑拣拣了。”

    管家道:“少爷,  那个……你高兴挑吗?”

    江熙沉皱眉道:“不高兴又能怎么办?走吧。”

    管家忽然凑近,  低声道道:“少爷,  你那个客人,  你熟悉吗?”

    江熙沉抬眸:“怎么突然提他?怎么了?”

    管家道:“……就是好奇。”

    江熙沉蹙眉道:“一个第一公子,  千两黄金罢了,还用不着抠搜到非得熟到什么地步才给。”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说,”他殷勤地给江熙沉倒茶,将茶献过去,眼神闪烁,“咱……咱这不是挑夫婿么?”

    “嗯?”江熙沉接过,眉头微皱着,他显然不是很喜欢人说话吞吞吐吐。

    管家有些汗颜,咬咬牙道:“你不高兴挑,那……您不考虑考虑他么?”

    “考虑什么……咳咳咳。”江熙沉被茶呛到了喉咙,管家大惊,立马拿干净的巾帕递给了江熙沉。

    江熙沉接过,擦了擦被茶水润湿的唇:“……我疯了吗?!”

    管家凑上前,小心翼翼道:“少爷您只是没往这边想,但是您仔细想想呢。”

    江熙沉眼帘低垂,长睫不是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微微颤动:“……这事儿别再提!”

    嫁给他,怎么可能?这太荒唐了!

    别的事管家当然不会触江熙沉霉头,这事儿却不一样,事关江熙沉的终身大事,他自己不上心,他们怎么能不帮忙盯着,管家再接再厉道:“少爷你想想,你只是要找个和你各过各的的男子,头脑清醒,不拖你后腿是底线,互惠互利最好,他哪条不符合?”

    江熙沉神色一滞,极勉强地顺着管家的话细想,的确如此,他拧着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便是如此,也别再提了。”

    管家眼神闪烁道:“您这不就是假、假成婚么?就图个婚后诸事便利,按这条件,他合适得很啊,怎么就不能提?”

    江熙沉握茶盏的手紧了紧。

    管家轻声道:“少爷你看,他是你客人,知根知底的不说,都不肖花时间了解了,能是你客人的,绝对非富即贵,和您般配得很,你俩生意往来,本来就互帮互助了,婚后互惠互利不是必然?他这来参加这活动,肯定也未婚,他能和你做生意,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伙计,你俩一道,还能互相遮掩一二……换了别人,和您朝夕相处的,您就不怕暴露么?总归是个隐患。”

    江熙沉久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齿道:“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

    管家纳闷道:“有什么可是?”

    江熙沉呆望着茶盏:“……没什么,都是小事。”

    好像是没什么可是。

    管家想起珞娘提点的话,若无其事道:“只是假成婚而已,咱们要的是实惠,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听到假成婚,江熙沉心下莫名松了松。

    管家道:“再说了现在薛景闲又逼得那么急,催您改嫁,您要是不抓紧点定下几个目标,深入了解下,您还要天天见薛景闲和他演戏么?”

    江熙沉一想到薛景闲,心中就生出诸多讨厌,逼着自己积极些,眉头紧蹙着:“……你说得对,可这事儿我得再考虑考虑。”

    “少爷……”

    江熙沉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这事儿别再说了,我再考虑考虑,这次再急,我也不会再草率把自己嫁了,我怕又碰上个薛景闲。”

    薛景闲都快成了个代指少爷一切不如意的形容了,管家为这句话吓得一哆嗦,他这的确是操之过急了:“少爷不急,再急也不能乱嫁,有念头还要深入了解下,您这还没结婚,都要二婚了,万一又挑错了,那还得了?”

    “……行了行了,”江熙沉耳朵嗡嗡的,揉着眉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也是关心我,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许插手,这是我的底线。”

    管家点头,这点他一直都明白,他家少爷的事,他只能去劝,不能代为行之,多亲的人都不行。

    被管家这么一劝,江熙沉本来就没兴致下去看,眼下更没兴致了,所幸当个缩头乌龟,呆在船上不下去了,这都半夜了,管家下去后,他困得很,干脆把账本推到一边,在桌上趴一会儿,但脑海里管家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冒出来,没个歇,身子越来越倦怠,脑子倒越来越精神。

    薛景闲被老板娘引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趴着桌上的人。

    老板娘就要喊醒自家主子,薛景闲摆摆手,叫她出去了。

    老板娘迟疑地点点头。

    江熙沉隐约听见珠帘撩起的动静,就要起身,之后却再没了动静,他只当是风吹的或是船晃的,身子倦懒,便又一动不动趴着。

    一件外衣轻披到了他肩上,江熙沉眉头一皱,人来了怎么走路没声?

    他就要起来,那人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后脑。

    江熙沉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轻揉了两把他的后脑,像父亲宠溺稚子,也有点孩童偷摸熟睡的猫的后颈毛的意味。

    江熙沉僵了下,有些恼,除了他没别人了,他这揉的两把,自己这会儿也不好起来了,江熙沉干脆闭上眼。

    薛景闲见惯了他张牙舞爪令人棘手的样,难得见他乖乖巧巧的,不知不觉就上手了。

    这要是他醒着,可不得一口小白牙咬得他直笑或者挠他几道。

    薛景闲轻拨开他被夜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给他盖好衣服,就要离了他,出去叫人好好照顾他,偏头瞥见那里有床,想着夜间凉,他又睡得这般熟,不如把他放到床上睡了,便拉起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人横抱起。

    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轻,白日里所向披靡,到了夜间,居然也有如此弱小的时刻,他的脑袋半歪在薛景闲怀里,露出的下巴秀气的很,脖颈大片白皙的肌肤延伸进衣襟里,让定力稍不足的人免不了想一探究竟。

    他手自然下垂,长腿弯屈着,挂在他臂弯上,人熟睡着,两只漂亮的靴子却还在他无声的走动间不安分的轻微晃荡着。

    手间全是滑腻如绸缎的乌发,从指缝里泄出去,冷香隐隐浮动而来。

    薛景闲心道他可真是要命,笑而摇头,就要放他到床上,忽见他睫毛簌簌直颤,神色一滞。

    醒了?还是一直都醒着,装睡?

    薛景闲等了一小会儿,见他还不睁眼,想着他之前种种暗中使坏,欺负他的坏心思瞬间上来了,当做浑然不知,弯下身。

    头顶黑影在一点点接近、扩大,直至将他完全笼罩,江熙沉身子不自觉地绷起来。

    薛景闲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

    怀中人警惕得脊背都僵了,这个角度,能看清他侧颈白皙肌肤下微微鼓动着的青色脉络。

    不知是不是太安静,他仿佛能听见他脉络里一声一声的跳动。

    他像个惊弓之鸟,炸起了绒毛,可他自己却并没有这么觉得。

    怀中人也不知道是惊愕过度还是演不下去了,睁了眼,冷冷地看着他。

    薛景闲把人稳稳抱着,没忍住笑了:“你可真会挑时候,你要晚一会儿醒,我就把你抱上床了,你要早一会儿,我也就犯不着抱你了。”

    江熙沉声音清冷:“我要早一会儿,你也就犯不着揉我脑袋了,我要晚一会儿,你是不是还要和我一起睡?”

    薛景闲笑意更深,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较劲儿是你吃亏?”

    江熙沉耳根有些麻,缩了缩脑袋:“我乐意。”

    他过了会儿,发现他还被他抱着,抬头命令道:“放我下来。”

    “我的大小姐。”薛景闲把人稳稳放下,江熙沉退回去几步,和他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对他这个称谓显然是有些小讨厌,眸光极淡地瞅着他。

    薛景闲见他这桥归桥路归路的姿态,一笑道:“你身上还披着我衣服,要不要一并还我?”

    江熙沉低头扫了眼肩膀上的玄袍,脸色一滞,就要脱下来甩给他,薛景闲眼底一冷:“真跟我算那么清?”

    他顿了顿,嗓音降了降:“也是,投恶报恶,投善报善,商贾之道么,收了我什么,在你那儿都觉得要还的是不是?所以如非必要什么也不收?”

    江熙沉莫名觉得心口那颗棋子有点烫,若无其事道:“嗯。”

    他把衣服从身上褪下,身上陌生而炙热的气息一下子远了。

    他拿着衣服,一时有些踟蹰,还回去,显得有些不留情面,毕竟他是好意,可拿着……拿着更奇怪了。

    薛景闲眼底微郁,忽得笑了。

    江熙沉道:“你笑什么?”

    薛景闲走回桌前,坐了下来,抬头看他,扫了眼对面的座位。

    江熙沉会意,坐到了对面。

    薛景闲看向一边座上摆着的黄金:“这是我的彩头?”

    江熙沉愣了下,想起了正事,把手里的衣服放到一边,端起一边早就叫侍人备好的黄金,推给了他。

    薛景闲看都不看一眼,把黄金又推还给了他。

    江熙沉:“你……”

    薛景闲道:“不是说了给你赚回来?”

    江熙沉皱眉:“那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薛景闲一笑:“我没让你占便宜,你的规矩,有来有回么。”

    江熙沉不解地看向他。

    薛景闲朝他伸手。

    江熙沉盯着那只手,体会了会儿他之前的话,松了口气:“要换什么?”

    薛景闲一笑:“茶叶。”

    江熙沉握着托盘的手一顿,指尖一下子就颤了起来,他默默收了手,握住了那只手,垂下眼帘:“……哦,我知道了,我会给你折合成等价的。”

    薛景闲长指扣了扣桌子,扫向挂在扶手上的外袍:“你顺便把我这件衣服也算上。”

    江熙沉抬头:“谁要你衣服?!”

    薛景闲:“你大方点,它又不值钱,零头都折不到,你买了就省得洗了还我。”

    江熙沉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还要我洗?!”

    薛景闲忍笑道:“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你收下,洗了再还我,还能多见我一回。”

    “谁想见你,”江熙沉道,“写话本的真是脑残,你平时都看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景闲煞有其事道:“我什么都看啊,了解下现在京城最时髦的少年郎是怎么撩人的,取取经么,总不能落后了,一股土味对吧。”

    江熙沉讽道:“你按照书里,你肯定撩不到人。”

    薛景闲若有若无地瞥他:“那我改天自己写一本。”

    “大文豪。”江熙沉讽道。

    薛景闲笑意更浓:“其实我觉得,那些都是末支伎俩,是个情趣,最后能抱得美人归,一定是因为我长得俊有钱人品好。”

    江熙沉像是不想听他逼逼叨叨扯犊子:“……行了行了,我大方点,我买了。”

    薛景闲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站起道:“我走了。”

    “你走吧。”江熙沉摆摆手。

    薛景闲:“我真走了。”

    “走吧走吧。”

    薛景闲:“我真的走了。”

    江熙沉回过头望向他,见他晃了半天才晃到船尾,还懒洋洋的倚在那儿,讽道:“是你流连忘返,还是要我依依不舍挽留你?”

    薛景闲低头直笑。

    江熙沉冷脸:“笑什么?”

    薛景闲无奈道:“我只是试图提醒你,还有正事没说。”

    这句话宛若戳中了江熙沉的命门,江熙沉一下子沉默了。

    “看来你很不欢迎,那我就不自讨没趣了,我走了。”薛景闲望着头顶月上中天,大步流星往外走。

    背后人道:“……进来。”

    薛景闲唇角暗挑了下,声音依然懒懒的,往外走着:“我没有流连忘返。”

    江熙沉咬牙,站起身,快步走到珠帘处,撩起珠帘:“……是我依依不舍。”

    薛景闲就差要笑出来了:“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

    背后是哗地甩帘子声,薛景闲赶在人走之前,跻身进去。

    的确是三皇子,薛景闲那日潜入三皇子府,找到了一些证据。

    聊了一会儿三皇子的事,薛景闲走了,江熙沉脸上的佯笑消失了,拿起整个过程被冷落着看都没看一眼的外袍,唇角悄然挑了下。

    他给了自己台阶下,自己又何尝不是给了他台阶下?

    从画舫楼回来,抬头望着中天圆月,薛景闲笑了一声,却再不复先前一脸戏谑没个正经,眼底漆黑深邃。

    陶宪道:“主子笑什么?”

    薛景闲很轻地一笑,笑里似乎有丝掂量的玩味:“我笑,他给人台阶下的本事,可不比我差。”

    陶宪一脸茫然:“什么意思?给台阶?是闹尴尬了么?我在外头听你们聊得很开心啊?”

    薛景闲把玩着玉佩,看着陶宪青涩稚嫩的脸庞,唇角勾了下:“你还小,不懂大人的很多笑,都是为了掩饰尴尬。”

    “尴尬?”陶宪挠头,“真闹矛盾了?碍于面子遮过去?”

    薛景闲一哂,回头望了眼湖上那艘又高又寂静的船:“我可得提防着他面上哄着我,底下暗度陈仓,他这功夫可不浅,表里不一,心思深着呢,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陶宪闻言一脸警惕,回头却见自家主子一脸耐人寻味的笑,越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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