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宁戈和孟佑等人深入代州,先后遇到张天元和甘楠城两个代州的名将,开始时不时与闯入代州南下的蛮族戎羌交手的时候,燕州也并不平静。
穆宁戈他们离开之前,谢必清预料的糟糕境况果然发生了。
乱军主力在潼州,与大将军陈灵锋率领的朝廷军交战,屡战屡败,颓势尽显,陈灵锋虽在这个过程中也出过一些纰漏,战线的推进比他们预想的要慢得多,但到底始终还算是稳当的。
可是,乱军突然一改先前莽撞而混乱的策略,以计谋奇袭,加上突然意气用事的大将军陈灵锋的决策失误,竟造成了局势大好的朝廷军遭遇惨败,不仅削弱了朝廷军的实力,也边关蠢蠢欲动的外族抓住了大景乱局难解的机会。
从他们收到陈灵锋大败的消息后,谢必清便在全力安排人手探查潼州乱军和朝廷军的变化,试图将因由还原。
他们已经确认乱军的确在不久前得了一个“高人”相助,那“高人”自称江州人士,因被高门大族打压始终不得施展抱负,见“义军”横扫小半大景疆土声势浩大,也觉这或许是也能为自己从过去那些高门手中证明自己,讨个公道的机会,便由江州入潼州,投入“义军”出谋划策。
“江州人士?高门打压?”议事的厅堂内,庄茗挑眉说起:“说起来,江州的‘高门’,最负盛名的,便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孟家了。”
而孟佑,正是出身于江州孟家。
李珉想了想:“还未能知这人名姓么?”
谢必清摇头:“乱匪军中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这位‘高人’,只是听说而已,他们尊称他为‘先生’或者,还有叫‘大师’的,但那些底层的喽啰都不晓得他的名字,再往深些的消息,怕是探不到了。”
陆仁宇皱眉:“一边说着自己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发泄愤恨,可是……要知道先前乱军是什么局势整个大景都看得明白,虽说咱们那位大将军……但能在这种局势之下这么快地取信于乱军,能让先前几乎要成散沙的乱军被整合起来按照他的计谋行事,并且大胜朝廷军,可以说是一战成名,震惊天下了。真要是像传出来的消息形容那样,气盛不甘的冲动之人,就该在这时候大肆扬名,狠出一口气。”
谢必清接口道:“真要是那么不理智的愚者,可是做不到你上面说的这件震惊天下的事的了。”
陆仁宇看向好友:“对,从他的本事看,该是个很有手段也很有眼光的能人,可这样的人应当很是清楚,就算他们挽回几场战局打造几次大胜,乱匪之军是终究难成气候的,败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过是看他们能拖到什么时候罢了。所以什么觉着‘义军’声势浩大能给他机会之类……都是瞎话。”
谢必清勾着唇角带着几分门熟稔的默契补充:“把那乱匪称为‘义军’,已是最大的瞎话了。”
虽号称“匡义”,但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早已不是最初在大灾后聚集在一起试图寻一条生路的流民了,他们已成了大部分时间不敢对上真正的贪官污吏高门大户,而专向寻常的城镇村落下手,劫掠财物强抢民女,甚至屠村焚地,无恶不作。
因而大景的其他人,比如他们燕州,对这支“匡义军”的称呼,多是匪乱之军。
但其实……
大景各州,可以称为“匪”的军队,又何止……
谋士这边,谢必清和陆仁宇说了这好一会儿,武将那边周文聪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了口:
“所以这人……当真矛盾得很,定不是面上露出的消息说得这么简单,做不得真了。”
“未必。”出声的既不是谢必清也不是陆仁宇,而是在听了消息后第一个说话的庄茗:“这么一个人这时候放出来,必有所图,所图也应当不小,这样的话……有些关于他的安排也应当更是完善才是。他的目的必定是假的,他的动机也不能信,可他的一些经历,多半是真的。”
“经历?你是说……”
“高门打压。”庄茗一边抬手轻抚垂下的胡须一边说道,眼里似有暗光涌动:“日后若有关于他的所谓身份漏出来,我猜是真的会与在江州被……高门,打压甚至迫害过的有才之人对的上的。”
庄茗虽没有明确提到,但结合他最先说话时特地提到了江州最有名的符合条件的高门,就是孟佑出身的江州孟家……
庄茗所指,就是孟家。
江州孟家,孟佑,就这样看似与同州乱军那边突然出现的“高人”军师,产生了意外的瓜葛。
屋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先前一直沉默的李珞开口转而问道:“帮乱军的这人暂时已无法知道更多了,那……大将军那边呢?”
“对啊对啊!”武将一侧闫涛也顺势分外好奇地开口:“老闫我也好奇得紧,潼州那边那情况,就算是老闫我这么个挺没脑子的过去了,都知道坚守城门才是最合适的,就算是手痒了想打架憋不住,也不能带着兵往那看着就有问题的山谷里冲啊!这事儿干的,老闫我都敢说自己比他聪明了!”
闫涛这话说完,厅堂内响起了数道轻笑声。
武将首位的董祈勾起嘴角,一贯冷脸的赵枫谭也特地转头笑看了闫涛一眼,离得最近的周文聪一边轻笑还一边抬手去拍了拍闫涛的……手臂。
不是他不想更有豪气一些地拍人肩膀,实在是……面对这高塔一般壮硕高大,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家伙,他只是普通抬手……根本够不到闫涛的肩膀。
李珉也笑了起来:“所以啊老闫,以后可莫再妄自菲薄了,咱们燕州的虎威将军可是聪明着的。”
闫涛摆手:“嗨!主公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还能不清楚我自己吗?我这也就是顺口笑话笑话咱们那位大将军,真要比起脑子来,那我铁定是这屋里垫底儿的那个。”
李珉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点儿什么,那边谢必清就已经眯着眼睛,蜷了一条腿抱起双臂站着笑道:
“老闫,‘自知’二字自来是许多聪明人也学不会的,可你会,就比许多聪明人都强了。哦,对,这‘许多’里面可是没有我的。”
谢必清身旁的陆仁宇垂下头低声笑了起来。
另一边李珞见谢必清起先还算规矩的模样越来越懒散起来,忍不住低低地清了清嗓子,眼见着谢必清下意识地背脊一挺,才再次转开眼光放过。
屋里的都是熟人自己人,闫涛便也根本不在意被这些人打趣什么的,闻言只是憨憨地笑着挠了挠头:“那什么,那大将军的事儿,是不是还没说?”
谢必清这时已经因为李珞的那一声“提醒”站得端正了一些,听到闫涛这么问正好顺势正经了起来,叹了口气:
“说来,咱们那位大将军能干出这样的蠢事来,还与咱们燕州,与主公……有那么些关系。”
上首坐着的李珉一愣:“与我们有关?”
谢必清点头:“据说,陈灵锋是听到许多人夸赞先前燕州剿灭乱军,赢的漂亮干脆,丝毫不拖沓,又对比了朝廷军这边战线推进虽稳却也缓慢,觉得被暗指……自己无能,连主公一个……也比不上。被戳了痛处恼羞成怒,才想要打一场又快又好的大胜仗,挣个脸面。”
李珉瞪大眼睛:“这……”
闫涛撇了撇嘴:“切,他自己无能,还不准别人说了?还不准有别的能耐人在了?”
谢必清微皱起眉,却没看闫涛,而是看向李珉:“主公,这陈灵锋‘听说’的时间太巧了,正与那位投入了乱军做军师的‘高人’撞在了一处。若不是陈灵锋这边冲动犯傻,那‘高人’再如何能耐也不会有这么容易大败朝廷。”
“那……在陈灵锋那边传这些话的人……”
谢必清抿了抿嘴:“没了。”
“没了?”
“陈灵锋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些话能惹得他大怒之下不顾军中副将反对,做意气之举,一丝一毫都忍不下去,又怎么会放过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人?”
“……你是说?”
“潼州一役前几日,叠阳关城内以‘扰乱军心’为由,处死了四十八人。百姓三十一,叠阳关府衙小厮仆人十一,还有七人皆是……从潼州选出,伺候大将军的。”
周文聪一惊:“……伺……伺候?是……”
谢必清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周文聪。
可这就是默认了。
这可是……
“……这可是打仗啊!”
周文聪另一边的赵枫谭冷笑了一声。
董祈皱了眉,问出的却是另一件事:“都是潼州的人?”
谢必清点头:“不错,此事的另一个影响便是……此前还算相处和睦的朝廷军和潼州军关系恶化,朝廷军大败之后能从潼州那边获得的陶延之的支持反倒越来越少了。”
董祈:“……大败朝廷军重挫大景朝廷颜面,离间陈灵锋和潼州陶延之……一石二鸟。”
“三鸟。”谢必清说完,向着李珉低下头拱手道:“主公,我们该往与潼州交界地带增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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