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难以接受母亲的过去,逃一样地退出去,匆忙间外袍也未披上。一步步走下台阶,披帛飘飞,迎面吹来的风令我清醒万分,低头看着鹅黄衣裙,鞋履上珠翠玲珑,走得每一步都心不在焉。

    我并非有意探知母亲的过去,却共情到她几十年的忍辱负重。原来母亲一直觉得自己愧对世人,也愧对父亲。风氏乃女娲扮做凡人留在人间的灵脉,半神半凡却又为人身蛇尾,千百年来被世人视作妖物,只得以灵力暂时化作人形,隐匿在人间默默守着女娲补天后的天地之灵。

    风氏后人一心守护灵脉,却树大招风,被人污蔑是妖物,母亲为求安定宁愿委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习雪姑姑原也是风姓,半神之躯也甘愿陪着母亲扮做寻常妇人。堂堂神脉不被世人接受,又为天神摒弃,寄人篱下。

    风氏女子成婚生子后便会失去神脉,彻彻底底变成人身,不必四处藏匿。嫁入兰陵是母亲的无奈之举,她自知是父亲心心念念的人,怀着愧疚与父亲相伴数十载。我不懂母亲纠结的情愫,东躲西藏分明好过在金麟台谨小慎微,她对父亲的利用最后变成了自己的枷锁,早就分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了。后来父亲四处寻欢,她知晓后面上淡然不见一丝怒意,心里却黯然失意。

    世人皆传金夫人跋扈,金宗主虽四处留情却从未给过名分,正因金夫人家室雄厚且善妒。莫须有的传闻罢了,母亲受父亲的庇护多年,哪里来的家室,即便是善妒也阻止不了父亲纳妾。父亲母亲明面上相敬如宾,实则一个爱而不得,一个虚与委蛇,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彼此。

    可怜风氏,既受天神嘱托,何至于日暮穷途。天神若在,为何放任人间乱象。抬头见一望无际的长空,既交给风氏天下安危之重托,却又在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时置其于不顾,是何寓意?

    回到揽月殿,我失手打翻了侍女递过来的暖手炉,香沫散落一地,弄脏了裙摆上的金星雪浪,香气却更甚。散了收拾残局的侍女,安神香幽幽萦绕在身畔,我懒洋洋地倚在榻上,阖上眼皮。

    又梦见了那个女子,我就站在她的身侧,这次她看得见我。她拉起我的手,面上是淡淡的笑意。

    “皓月?”我记得莳花女如此唤我,便试探着唤她。

    她不答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我看着她眉心娇艳欲滴的红莲花钿出神。回过神时周遭燃着大火,火焰明艳滚烫,刺得我睁不开眼,却没烧到我身上。只是那女子受烈火焚身,她在火中蜷缩着,痛苦不堪。我挥着衣袖试图将其扑灭,没想到火势蔓延得更快,透过我继续灼烧在她身上。

    “没用的,红莲业火无解,一切皆是妄念,是我的罪。”羸弱的声音传来,她艰难地将我推离火海,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一定是梦,可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包围着我们的火焰。

    “月儿,月儿”习雪姑姑推搡着我的双臂将我唤醒,我摸了摸额头,细密的汗珠滚落在指尖。

    习雪姑姑替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担忧地望着我。我回握着姑姑的手,却共情不到任何思绪,仿佛没有情感可以被窥觊。

    “梦魇了?你先缓一缓,安神香”

    “风习雪”没等她说完,我试探着提起风氏,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月儿,睡糊涂了?”姑姑回过神迅速岔开话题,躲闪着我的目光。

    “堂堂神脉不被世人接受,又为天神摒弃,最后落得寄人篱下。”我盯着她,死咬着风氏不放。

    她故作淡定的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说胡话,姑姑听不懂月儿说什么。”

    我盯着她的眼睛,抬手拔下藏剑簪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她慌忙拿出手帕捂住我的脸“你疯了!”

    “姑姑,你骗不到我的!”脸上的刺痛感一点点加重,我挪开她按在伤口上的帕子,仍旧盯着她的眼睛。

    “你根本不是我母亲的侍女,你是她的同族。”

    习雪快速收回没沾上一丝血迹的手帕,背对着我准备起身离开“不管月儿知道什么,姑姑都无可奉告。”

    我攒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可共情术在她身上没用,同是半神之躯,我的灵力探不到她的心事。她不说,我的疑惑便无解。

    “月儿,你也看到我如今处境,不该你知道的别问。”她有些无奈地拉开我的手,神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姑姑,别与母亲提起此事。”她闻声在门口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收到温氏挑衅,传令各家弟子上岐山听训。不过三日,岐山便如此嚣张。糟了,温晁没能拿到莳花女的阴铁,温氏若是真的又得了阴铁,那姑苏岂不是水深火热了。我给蓝曦臣和蓝忘机都传了讯,只收到忘机回信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蓝曦臣不知所踪。

    父亲明面上示弱安排哥哥前往岐山,暗地里加强了金麟台的防守,以求明哲保身。

    此行凶险,父亲未曾安排我与哥哥同去,反而命人将我关在揽月台。抵不过我师父于温若寒有恩,哥哥出发后岐山专门派了人来接我,美其名曰去做客。

    在父亲母亲担忧的神色中,我坐上岐山温氏的轿辇离开。我正担心着去了岐山温氏的人,他们倒是上赶着让我去见。

    不夜天还是和从前一样灯火通明,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我幼时还真的就来过,十年前温若寒走火入魔,师父带着我和师兄游历至岐山,碰巧救过他一命。那老东西看着凶神恶煞的,实际上比看上去要凶残得多,当时师父婉拒了他的酬谢,匆匆离开。师父逃得过他的魔爪不代表我可以,我有的是法子盖过阴铁的气息,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此番做客不过是鸿门宴,我的处境只会比其他人更糟。

    温若寒在炎阳殿正厅设宴为我接风,我心里有些慌乱,面上还需不动声色。

    “小丫头,多年不见竟出落成美人了。”他笑着看向我,我也笑着看向他,我只觉得这老家伙笑着比平日里还瘆人“温宗主过誉了。”

    “你师父如何了”

    “劳宗主挂念,师父一切安好”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他的客套话,然后低头拿起筷子一下又一下拨弄着碟子里挑好刺的鱼肉。

    他肆意坐在高台上,笑意更甚“既然来了便小住几日,我已着人备下了。”

    “多谢温宗主款待”我没跟他客气,接过酒回敬完又放在案上没动。见他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淡然看向他“温宗主恕罪,皓月不善饮酒。”

    “无妨,老夫怎会与你这个小丫头计较”他假笑着带过方才的尴尬,不再与我客套。

    宴席毕,我飞快逃离这老家伙的视线,若是与这样的人日日相对,那折寿是必然的。

    算着时日,哥哥和江澄,魏婴他们应该早就到了,且免不了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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