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哥哥带着人返回兰陵,告诉我魏婴和江澄都已经平安返回云梦。

    世家弟子遭此重创,外面定是动荡不安,父亲让我安心养病,不许外出。表面让我卧床休息,实则软禁着不让我随意走动。

    岐山温氏的火虽没有烧到金麟台,却不一定会放过其他几大世家,江氏,蓝氏和聂氏都很危险。哥哥自昨日起就不曾来探望,我总觉得不对劲,他若在金麟台,每日能来我这里四五趟。

    金麟台收到接连不断的噩耗,云深不知处被焚毁,云梦被血洗,江宗主和虞夫人逝世,我与江澄尚有婚姻在身,父亲没有坐视不理,一收到消息便派哥哥带人去增援云梦,替故人殓尸体。但这些消息,父亲严防死守着没有告诉我。

    我正担心,就听到侍女小声说着云梦遭温氏荼毒的惨状。

    那江澄他们怎么办我试着传讯联系他们,音讯全无。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提起裙摆,不顾身后一众追赶着的侍女,浮光掠影间冲进父亲的书房。

    “父亲!”我一只手撑在案上,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平复一路奔跑后的喘息。侍女不敢擅闯书房,只得守在门口面面相觑。

    “放肆!如此不知礼数,什么事?”父亲满面愁容,见了我越发眉头紧锁,面色十分不悦。他不再看我,低头书写着什么。

    “我要去云梦。”我看着他笔管顿了顿,在纸上留下大片墨迹,然后笔管应声摔落,墨汁四溅。

    “胡闹!”父亲从未如此吼过我,本就红了眼眶,他这么一吼,我扑通一下跪倒在案前。青丝垂落遮住眉眼,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只着素衣,后发未束,就这么狼狈不知礼数地跑到了父亲面前。

    我跪在地上,衣衫单薄,即刻就有些瑟瑟发抖。我担心着江澄他们的安危,可没有父亲的支持,一个人溜出去解决不了问题,只能默默看着父亲的反应。许久,我听见他的叹息声。眼前是明晃晃的金星雪浪,他走过来替我披上了大氅,又拍了拍我的背,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不管你听到多少,此事你不用管了,为父已派人去了。”

    “云梦究竟如何了,月儿要听父亲亲口说”我扯着父亲的衣角,眼眶蓄满了泪,下一秒便要决堤。

    父亲转过去背对着我,良久的沉默着,打碎了我全部的希翼。

    不能哭,我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捋了捋头发,撑着书案站起来“父亲,风寒早已痊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样女儿都认,您就放我去吧。”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退让。最终父亲还是心软了,他知道的,若是江澄出了事,以我的脾气秉性是无论如何都会嫁给江澄的。

    “多谢父亲”我鄙夷父亲的令牌和权势,可如今这些统统是救命稻草,我拿着父亲的令牌快步走出去,带着大批弟子赶往云梦。

    赶到之时,父亲之前派哥哥带去的弟子和清河聂氏弟子联手解决了温氏驻扎在云梦的余孽,开始清理现场。我有过和江澄一起回云梦的很多憧憬,可莲花坞此时没有一丝生气,池子里的水和莲都被染成了血色,尸体成堆,落入眼底的皆是满目疮痍。

    带去的弟子抬着尸体和伤者进进出出,江宗主和虞夫人平静的躺在尸体堆里,手紧紧的握在一处,金丹皆被炼化,周身的血已经干涸。云梦分明没有阴铁,温氏咄咄相逼且下此狠手,竟生生化了他们的金丹才罢休。“温逐流,你不得好死!”我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血肉。这是我第一次见未来公婆,我垂着眸,双手叠起至额前朝他们跪拜。

    江宗主,虞夫人,二老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江澄他们平安。

    我亲手替虞夫人擦净了血迹,换上干净的衣服。江澄记忆里的虞夫人嘴上不饶人,总是训斥他,可虞夫人记忆里的江澄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入殓后我带着弟子驻扎在云梦等消息,依着江澄的记忆和如今的断壁残堪画了修建图纸。派出去的人找回了江姐姐,却一直找不到魏婴和江澄。温氏门生众多,他们东躲西藏,不免落入温逐流手里,如今已过了两日,他们活着的希望很渺茫了。

    我们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愁容,寝食难安,我与江姐姐商议若还找不到,便发丧葬了他们的衣冠。第三日收到魏婴的回信的时候,揪着的心稳稳落地,江姐姐的恢复了神采,他们还活着。我没有告诉江姐姐,魏婴在信中说江澄失去了内丹,问我能不能找到师父想想办法。只说她的两个弟弟会平安回来,又让哥哥照顾好她。

    接连而至的噩耗已经快要磨光我的心血了“咳,咳,”我喘着气,揪心的疼痛颠覆而来,我捂着胸口,喉咙里一阵腥甜,隐隐有咳血的迹象。

    这颗心越来越不听使唤,而我一直不愿接受从母亲那里偷来的真相。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心疾,是个一出生就没有心的怪物,没有天地之灵做我的心,便不能被称之为人。

    当夜在云深不知处,压在姑苏蓝氏寒潭洞的阴铁发生了阴铁之气外泄,我的心感受到了天地至阴之灵才有了那个奇怪的梦,便是师父所说的苏醒。寒潭洞的水经过冷泉最终汇到碧灵湖,阴铁之气导致了水祟异化严重,这便解释了为何水祟于我更加难缠,前后两面袭击,以致江澄出手斩断了被缠绕的发带。

    与母亲共情之后,我想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水行渊之事令温氏确信姑苏蓝氏有一块阴铁,又得知莳花女也有一块阴铁,温旭温晁分头行动寻找阴铁。温若寒老谋深算,两个儿子却暗暗较劲,互相使绊子,让我赶在温晁之前得了一块阴铁。所有人都认为莳花女的阴铁落入温晁之手,他打肿了脸充胖子,明面上没有伸张。我藏匿着阴铁在温若寒眼皮子底下这么久也没让他发现,是因为阴铁本身就是天地之灵。

    女娲石乃天地之灵,分阴阳两股灵脉。阳脉是我的心,阴脉被薛重亥制成了阴铁,二者相遇便可合而为一。阴铁沾染了世俗浊气,早已不是纯净的天地至阴,魔气气顺着血液侵染着我的心。

    怀救世之心又如何,木已成舟,我残缺着的心,连自己都救不了。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天地之灵注定是我此生都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我焦急地寻找师父,她素来能掐会算,自然知道我四处寻她,寻不到便是刻意不见。

    只能靠自己了,我暗暗叹气,安排跟我来云梦的弟子原地不动,自己则借修整莲花坞的时间抽身去寻他们。

    自云梦奔波至他们的所在,又一边躲避岐山温氏的人,鬓发松散,青玉玉簪子摇摇欲坠,月白色裙角也蒙了尘。顾不得身形狼狈,我见了温宁便往屋内奔去。玉器摔碎的清脆声想起,那只簪子在我踏入屋子的一刻坠落在地上,簪头摔断了。

    我回头捡碎片的时候,江澄已经从床上起身,面容憔悴,神色晦涩不明。

    “金姑娘不在金麟台,来这是来看江某笑话的吗?”冰冷的声音让我顿住了脚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避开我的目光“我说金姑娘冰清玉洁,不该来这里见我!”

    我知道是气话,不予他计较,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江澄挣扎着将我推开“你听不懂吗?我让你滚啊!”

    “你吼什么吼!”

    为魏婴和温情循着争吵声过来,就看见我将他一把推在床上,他裹着被子转过去背对着我。

    我回过头看着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江澄郁郁寡欢,不愿意见我,即便见了我也摆脸色给我看,不同我说话,我端给他的药也不喝。我无奈地退出去,把药碟递给魏婴“受不了了,你去伺候一下里面那个祖宗。”

    “知道了”魏婴叹着气,推开门,走进去。

    我迅速替魏婴阖上了门,藏在无人处。终于不用忍者胸口剧烈的疼痛,以手帕捂住了口中涌出来的血,一时喘不过气来。我调息着灵力,疼痛无法缓解,但破裂的心脉在慢慢恢复。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面色恢复平静,淡然走出去。

    江澄这副死样子迟早要气死我,谁还没个脾气了,我没再去看他。

    我与温情一道翻阅医书古籍,已经数日没能合眼。一行小字映入眼帘,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激动地抓住温情的手。看完我指的字迹,她还是皱着眉头。

    没找到能完全恢复金丹的办法,但是有换丹的先例,需舍一人内丹相抵。

    屋内一片死寂,我出言缓和了一下“冒一回险又有何妨,我迟早嫁给他,内丹便是给他也不吃亏。”

    温情还是满面愁容“此法不一定可行,书上未记载结果如何”

    我将那一页书死死攥在手里,看着她的眼睛“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死马当活马医罢,要死便一起死!”江氏的小公子身后还有一整个云梦,我知道他不甘如此,也不能如此。

    “你别这样盯着我,我是不会同意的。”温情松开我抓着的书卷,避开我的目光。

    魏婴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他抱着双手倚在房门上,陷入沉思。

    “魏公子,怎么不进去”温宁端着食物过来,关切的声音断了他的思绪,也惊动了屋内的金玉华和温情。

    看着魏婴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试探着问“你听到什么了?”

    他不答话,自顾自翻看我方才手里篡着那页纸,我和温情同时伸手去抢,被他躲开了。

    “温室穷追不舍,江澄当时受了伤,我将他藏的很隐蔽,若非万不得已,他又怎会被抓住呢?”他默默看着那一页书很久,突然开口自顾自说着。

    说了这么多,他与我一样,执意要将内丹给江澄。

    “江澄是从不会明说的,虽然表面嫌弃,但他一直当我是亲人。没有云梦江氏,何来今日的魏婴,这内丹是我欠他的。”

    “我是你师姑,听我的!”我与魏婴争执不休,温情无奈地看着我们,然后她听不下去了。

    “胡闹!这是两个人的性命!”温情声音里带着怒意,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知道魏婴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顺着他的意思告诉他我不和他争,脑子里已经盘算好怎么撂倒他了。

    温情觉得我们简直胡闹,不愿让我们冒险。我却觉得可行,内丹算什么,我可是半神的血脉。反正成婚后会同母亲一样变成凡人,这些灵力不如给江澄好了。若是出了意外大不了借天地之灵起死回生。

    我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夜里白月高悬,带着丝丝寒意。我素来只会看脉抓药,而温情却是疡医,欲行换丹之术,须有说服温情的理由。

    我施咒设了结界,只容我与温情进出。

    “别白费心思了,医者仁心,我不可能用两条人命冒险的。”温情面色如常,翻看着医术不看我。我深舒一口气,手里幻化出一把利刃,温情眼疾手快,握住我的手腕,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不会是要威胁我吧你冷静点。”

    “我有一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在她诧异的神色中快速伸出另一只手擦过被她攥着的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猩红的液体缓缓流出,她连忙扯了衣料勒住我的手腕“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眼睁睁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若不是她手上也沾了血,温情回怀疑自己方才是中了幻术。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不用害怕,我本是个无心的怪物。”天地之灵是我的心,我不能告诉她阴铁的事情,只能说一半,我停下来快速思索着,看着温情眼中的困惑更甚,我接着说“天地之灵是女娲补天所剩的最后一块灵石,集天地灵脉于一身,可化作万物,被用于填补我的心,其灵力可令枯木逢春。”

    温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替我把脉。“气血郁结于心,可也不至于失了神志吧?”

    我一下子跪在她目前“求你了,江澄是心病,没有金丹他不会好的,我可以没有内丹,我本来就是半神,你也看见了我好的很快的!”

    翌日,我照常端了药碟去找江澄,他见我进门,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我放下药碗,走过去坐在床头。药里放掺了迷魂药,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哄着他喝了,才能有下一步。

    “江澄,我找到我师父了,她有办法可以恢复金丹的”我轻轻伏在他背上,握住他冰凉的手。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我也很难过,他要是再发脾气,我真的要委屈哭了。

    他没再推开我,我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他“你喝了药之后我就带你去找她。”

    江澄转过身与我四目相对,我贴着他的额头,不知该和他再说些什么。也许稍有不甚,我们就会一起死,可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怕我一开口就哽咽着让他怀疑。我不知自己为何对江澄情有独钟,许是上辈子的孽缘,他这般冷漠,可我还是相信他爱我。

    我扶着他起身,端起药碟给他喂药,他似察觉药与平日不同,皱了皱眉“味道怎么与平日不”不等他说完,我直接拿起碗含了一大口就往他嘴里渡,握住他挣扎的手。

    江澄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泪如滚珠般一滴一滴地落下。“傻瓜,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别怪我,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定能得偿所愿。”我调制的迷魂药能让人陷入幻境,得到到心中最渴求之物。昨夜温情答应了我,当及采了我心头血中的天地之灵为药引,加之以止痛的天山雪莲和乱人神智的弑魂草,方有今日喂给他的汤药。我给魏婴也备了一碗,让温情骗他说是剖丹必须要喝的。他们们皆会做一个美梦,感觉不到痛楚。

    我身体上的所有伤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为取我的心头血,昨夜反复的剜心之痛还历历在目,我突然有些头晕,分明我喝下的计量不足以至人昏迷,可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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