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

    自少时惊鸿一面,兰陵至朔州的盛世红妆又岂止十里,其间金银珠宝、锦缎绫罗不计其数,她的确曾是金光善年少时最为珍视的女子,受尽偏爱与荣宠。

    从未有人质疑过金夫人高贵的出身,那女子明眸皓齿,无论音容笑貌还是言行举止都带着雍容端庄的气质,且通晓古今,琴棋书画更是信手拈来。

    即便南诏覆灭,公主也未曾失了仪态,风玲珑娇媚,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不施粉黛还是令群芳失色。虞紫鸢本就带着英气,一身男装清隽疏朗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此二人站在那里便是一对璧人,金光善最爱美人,眉目如画的少女只一眼便令其沉沦。金尊玉贵的少宗主从来都是呼风唤雨之辈,对眼前女子势在必得,频频示好只换得一句“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说他是面若冠玉的绣花枕头?!金光善久居世家公子榜首,相貌才华出身皆高出一众弟子,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他受挫后气急了,下定决心要让那姑娘后悔说出这样一番话。可那姑娘就是百般的与他为难,琴棋书画皆占了上风,让他没了飞扬跋扈的本钱。

    每年听学两次,虞紫鸢与江枫眠冤家路窄,一言不合就得有个倒霉的被按在地上打…一开始魏长泽护着江枫眠,藏色给他使眼色,他看不懂还是去劝架,后来被强行拉走。金光善自然也知道这两个人水火不容意味着什么,这哪是矛盾啊,是连接他姻缘的契机。涉及情爱,迟钝木讷的就三个人,虞紫鸢和江氏那两个。

    藏色散人倒是真性情,喜欢谁就直截了当明言,早早地就拐跑了魏长泽。金光善借着撮合风姑娘的闺中密友成功娶到了心仪之人。

    风玲珑生在规矩最严苛的皇室,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南诏亡国,公主得了自由的只是躯壳,礼仪规矩同迂腐顽固的祖训锁着她的心魂。风氏有严格的祖训,此生只钟情一人。

    亡国余孽依旧例一律处决,南诏覆灭,女娲在人间留下的血脉终于绝断,顺着物竞天择的法条,天神唯一污点也就名正言顺的消失了。习雪带着风玲珑从南诏逃亡至朔北,虞氏的小公子夜猎救下了两个姑娘。素未谋面,可那男子替她挨了一刀,险些丢了性命,她跪在家主虞老夫人面前说此生愿为婢妾侍奉在侧。老夫人迟疑了很久,扶起她说大可不必,因为虞氏这一辈没有男子,只有一个女儿,名紫鸢。当时的虞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女儿当儿子养,后来幡然醒悟,寄希望于眼前温婉娴淑的小姑娘。

    来路不明之辈怎么可能进的了虞氏,家主虞老夫人早在事发后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又见了那姑娘,娇柔但不造作,模样好,又规规矩矩的,当时就是一阵我见犹怜的惋惜。

    虞氏向来护短的要命,见虞紫鸢与风姑娘很是投缘,便三两下替风玲珑安排了清白身世,让她同虞紫鸢长久的相处,填了她从小无兄弟手足的缺憾,也让自家女儿有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朔州虞氏给了风玲珑最好的庇护,也从未拿她当外人,对她和虞紫鸢一样的好,她们形影不离,每年姑苏听学也是一同去的。风玲珑记着老虞夫人的嘱托,也是真的心甘情愿,做虞紫鸢的解语花。

    风玲珑很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离经叛道,不能爱一个女子。

    后来紫鸢心有所属,祝愿她也寻得意中人,她也就将自己随意嫁给了可托付终身之人。毕竟那男子看向她的目光的确全是爱意,做不得假。

    共情术是不会出错的,金玉华的的确确窥探了母亲的心事,金夫人骗了金光善一辈子,也骗了自己一辈子,嫁给金光善的确是心中有愧。她做金夫人丝毫没有差错,温柔体贴却始终让金光善觉得淡漠。

    夜里翻云覆雨间金光善死死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分明十指相扣,金光善却始终觉得自己从未走进她的心。

    “说你爱我…”他没停下动作,却一字一句压倒枕边人心底筑起的防线。

    “…”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心中有万点波澜,只阖上眼装作失了神智。

    雷雨般的吻落在唇畔,泪盈于眶,风玲珑不断告诉自己,她是金夫人,必然是爱他的。

    两行清泪滴落,沾湿了金丝枕套,也落在金光善心间,浇灭了□□。描摹着夫人微红的眼角,金光善起身穿了外衫,拂袖而去。金夫人怔怔地僵在床榻之上,头顶以夫妻结发编制的同心结剧烈晃动着,心口的此起彼伏随着喘息渐渐平稳,从今往后她的夫君会妻妾成群,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和金夫人想的一样,金光善开始四处寻欢作乐,且必然令她得知。若放在从前,她断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可金光善越是挑衅,她便越是要云淡风轻。淡漠着磨光了夫君所有的耐心,自己才能不那么愧疚…

    一晃数年,莲花坞突逢巨变,云梦的传讯灵蝶消散在金夫人手中,她捂住胸口,心仿佛缺了一块,疼得要命。

    谎言骗过了自己就慢慢变成现实,她早就分不清自己爱的是谁,反正到头来也无人爱她。少时爱而不得,暮时色衰爱弛,她这一生还真是惨淡,不如意之处占了十之八九。

    金夫人死死握住丈夫的手,此生唯一一次卑躬屈膝地臣服,求着隔岸观火的金宗主去寻那三个孩子。

    金子轩娶江厌离是意料之中的事,金夫人看得出他们两情相悦,想了无数的法子撮合。江澄与金玉华相爱才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两个孩子都与所爱之人成婚,金夫人很多年没那么开心过了,命人取出她最喜欢的玉料,打了三只玉镯。

    多出来一个自然是替金光瑶备下的,金夫人对那孩子没有敌意,只觉得他乖巧明事理,颇为亲近。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一直靠着汤药维系,又浓妆艳抹才不至于血色全无。

    后来金光善变了一个人,温柔体贴中带着敷衍,金夫人懒得拆穿。一个风流成性,一个克己复礼,他们折磨着彼此,不死不休。

    金夫人一直在还债,骨子里的执念束着金夫人,画地为牢困了她二十年,令其永失所爱,她早就活够了。她给夫君殉葬,为的是在条条框框里寻一个舒适的角落,安置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灵魂。

    你看,世人皆知金夫人是爱极了金宗主的。

    到死,金夫人只透露过一次心声,她的女儿只当那是戏言。她若见了那另一对“离经叛道”的结局,心中定然释怀,毕竟她只是个从未将爱意宣之于口的胆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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