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都给我住手!”李怜君怒气顿起,煞白着脸摘下腰牌亮在众人眼前,腰牌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

    慧渊伯。

    ……

    了尘出恭回来并未回雅间,而是转身在一楼挑了个正对着金丝玉号房的位置,向小二要了壶茶悠悠然坐着看起戏来,面上带着扬眉吐气的得意。

    只听紧闭的房门传出好一阵闹腾之后突然没了动静,房门骤开,从里灰溜溜地走出五六个女子。

    “啧。”了尘咂了下嘴,深吸一口气,放下茶壶起身上了楼。

    房中稍显凌乱,李怜君一言不发的端坐在榻上,身上烟青色的纱衣裂出几个口子,里衣的领口皱着,头上银簪歪斜着,似打了一场狼狈仗。

    “咳…”清了清嗓子,“这是怎么了?”了尘跨进房门,想了想还是顺手掩上。

    李怜君不答话,脸色闷青似那黑无常。

    低头一眼扫过去,椅子边落了张纸。

    了尘走上前去拾起,放在桌上摊开抹了抹,皱皱的印子下画着一人闭眼打坐的模样,这不就是他么!又回头看了看李怜君,有些心虚,自己是否过分了些?

    “哎呀!这画中僧惟妙惟肖,五官与小僧颇有几分神似,”了尘拿着画略显夸张的赞叹,“莫非这画中僧也叫了…之瑜?”

    瞅着被毁的画,李怜君眼眶微微红了红,不知是恼的还是委屈的,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他怎会不知是他做的鬼!

    原本今日就是带他出来开心的,先头因着自己惹了他不快,他有意冷脸,自己就当该受的忍了算了,而后竟还招来那些姬子轻贱自己。

    好在此番并没真的生出事端,否则□□母指不定要怎么严惩这呆子和尚呢!

    “有如此俊郎在侧,怜君何其幸哉!”李怜君深吸几口气,轻瞪了了尘一眼,故意把“幸”字念得重了许多。

    见他未露怒色,了尘反倒不安了,手指微微摩擦,盘算着再找些什么话口。

    拿起掉在榻上的纸扇重新别回腰间,起身捋捋身上的衣衫,盯着身上破破烂烂的纱衣,李怜君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顺着腰线又整了整腰带,伸手一摸,忍不住小声惊呼:“糟了!”

    闻声,了尘连忙上前一步,看着李怜君蹲下身在房中细细寻找的背影,问:“什么糟了?丢了什么东西?”

    “我的香囊!”李怜君有些急,头也不回的答。

    “香囊而已,不是什么要紧家伙什,丢了再买一个就是了。”听了答话,了尘松下心来,不甚以为的宽慰着。

    “香囊里头有……有要紧的东西!”正说着,李怜君趴下去伸手从床底下够出一只石青色的香囊,“找到了!”

    拍拍香囊面上的灰,又打开朝里瞧了瞧,见东西好好地在里面搁着,李怜君松了口气,将香囊挂回腰带上,又发力拽了拽以确保拽不脱,这才轻轻安慰自己一般拍了拍香囊,安下心来。

    “里面有什么?”见他这么紧张,了尘不免心生好奇,脱口刚问出便觉不妥,忙又说:“少王爷私物,小僧僭越了,不方便可以不用告诉小僧。”

    “你唤我什么?”

    “……怜君。”

    “两枚铜钱而已,”顿了一顿,李怜君抬眼幽怨的望着他,自己这般珍视与他的情谊,他可倒好,如此生分,“前日之瑜兄赠与怜君的!”

    “小僧何时赠过……”

    正纳着闷,忽的忆起那时给了誉王府家丁四枚铜钱,自己只拿回两枚,余下两枚确实留给了李怜君,便将余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不过两枚铜钱,又不是两枚金锭子,怎的就招他这般看重?

    了尘在心里不解的嘟囔,李怜君又委屈又气又带一丝惹人怜的眼刀子投过来,顿时让他面上添了几分尴尬,于是抿抿嘴转向另一旁不去看,殊不知羞色已爬上了耳朵尖尖。

    在房间内环顾一周,没瞧见有镜子,李怜君伸手将窗户关上擦了擦玉做的窗框,对着发亮的窗框瞧了瞧头上的发髻,果真歪斜了,便借着玉窗框里投下的模糊暗影梳整。

    平日里束发都是府上的婢子负责,李怜君哪里会弄。

    三番四次缠不上纶巾,手臂悬在半空又累得发酸,急的他恨不得在后脑勺上长出一双眼睛来。

    忽然偏头瞧见了尘站在不远处心虚念经,便悠悠的问:“之瑜兄可愿帮怜君把纶巾缠上?先前叫那些女子弄乱了,怜君自己又缠不上。”

    听见李怜君唤自己,了尘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一想到李怜君这般狼狈的模样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差事。

    可是呀,这了尘,他是个和尚,十几年就没摸过头发,突然叫他来替旁人束发,仿佛是绿豆堆里捡红豆,实在是为难了些。

    看那了尘笨手笨脚挽起发髻,动作极轻,生怕扯到头皮让李怜君吃了痛,左扭右扭的胡乱将长发在头顶堆作一团,缠了几圈青纶拿起银簪穿过去固定,刚一松开手,发髻似酩酊大醉的酒鬼一头栽倒下来,长发如瀑散下,纶巾飘落,银簪落在地上叮当生响,似有银瓶乍破之势。

    “哈哈哈…,一时忘了之瑜兄不用束发,是怜君疏忽了。”李怜君拾起纶巾与银簪,把银簪放到了尘手上,“还是怜君自己来吧,之瑜兄只管把银簪帮我戴上。”

    这一遍竟不知怎的,出奇的顺畅。

    李怜君手握缠好纶巾的发髻,侧身拉过了尘的手,引着他将银簪对准发髻,轻轻慢慢的,偏了便退回几分再度往里探。

    生来头一次为他人束发,生来头一次被男子执手,生来头一次心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了尘的手微颤着,手背贴着李怜君掌心里,感觉到丝丝汗意,呼吸都止住了,额上沁出些细细密密的汗,鼻尖也微微湿了。

    他心慌了,没来由的紧张,管不了许多,随便把银簪插进发里飞快抽出手。

    “哎……!”

    李怜君正要再调一调,了尘却已经向后退开半步,无奈只得对着玉窗框左右瞧了瞧,还算合心意。回过身看着了尘,脸上淡淡的红,眼睛扑闪扑闪的,眼下似哭过一般透出绯色,衬得一双温柔眼更显多情。

    “倒也不算歪。”

    “嗯。”

    了尘不敢对上他的眼,便把头偏开了,低垂着眼盯着地面。

    手背刚刚触过掌心的地方隐隐发烫,似还被李怜君执着手,湿润,滚烫,细软,微微出汗,他的体温、脉搏撞过来,一下一下撞得脑海嗡嗡作响。

    了尘猛吸一口气,把手悄悄挪到身后背在腰上,强装镇定道:“菜上的太慢了,换一家吃。”说罢便抬脚,一眨眼走出门去。

    李怜君望着背影,顿时猜出了了尘这么大反应的缘由。

    果真是守戒律的和尚,真是半点腥都没偷过。

    虽然他也不曾有过深刻体会,但却听混迹于酒色的那几个少爷提过那么几嘴,多少是知道点的。

    李怜君只得低头抿嘴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

    大概是饿的急了,二人出了醉玉阁想也不想的去了最近的街贩小铺,李怜君要了一碗云吞,了尘要了一碗素面,味如嚼蜡吞针,仅可果腹。

    天色渐暗,青蓝相接,一侧是黛色渐浓,一侧是胭红洇染,盏盏长明灯顺着风摇摇晃晃飘过来,似万家灯火。

    “之瑜兄,你看。”

    李怜君仰着头,这景他也没见过几次,往年这时候不是在宫里陪太子温课就是在自家书房习字,今日带着了尘出府偏就正好遇上了。

    “嗯,每年都会放,我得空便去佛钟塔上数着,多的时候足有三百余盏,漫天都是。”了尘只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不以为然,山下瞧着与寺里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也去点一盏如何?”他目光烁烁望着了尘。

    “不去。”了尘咬下一口先前没吃的糖山楂,天热得糖霜化了些,直沾牙。

    “为何不去?怜君从没点过天灯的。”他眼里的光暗了几分,语气里带些嗔怪。

    “别看现在风向往南,这时节常有风向骤变的时候,飘着就转个弯去了城北青鸿寺。里头红烛头燃的烈,一不留神烧穿了罩纸化作火球,落在寺里倒还好,要是落去了后山,我们师兄弟还得去林子里灭火,否则天干物燥,整座山都要被烧黑了去。这种劳什子,点它作甚?”总被这“天外山火”熏得眼泪鼻涕一起掉的了尘,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造出这么个无用的东西,抱怨起来不免话多了些。

    “好吧,不点就不点。”李怜君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忽的瞥见对面路过一对手提花灯的夫妻,眼前又一亮,抓着了尘问:“那我们去点花灯好不好?”

    没等了尘点头,李怜君已经留了一两碎银子在桌上,脚底生风蹿了出去,见了尘没跟上来,又倒回来拖着他一路小跑去到点花灯的店家。

    “掌柜的,我们想要那盏。”

    李怜君一眼相中了最高处的,伸手指着花灯叫了尘抬头看。

    “这位公子好眼光!”

    店家撑杆取下花灯接着道:“这金凤琉璃花灯整个青鸿城唯有此一盏,千金不换能者得!瞧着公子眼力好,这么着,小的给您出五道题,若公子能连对五题,这盏灯便送给公子,如何?”

    “这有何难,店家出题便是。”李怜君摇着折扇,谦逊有礼,他自幼饱读诗书,还会怕了这区区花灯谜面不成!

    “公子爽快!那我就出题了!”

    “洗耳恭听!”

    “第一题,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猜一成语。”

    “脉脉含情。”

    “第二题,都成眷属,猜一成语。”

    “无独有偶。”

    “第三题,半年多相爱,转眼一眨间,猜一字。”

    “瞬间的瞬。”

    连答三题,只见他以扇掩面低头浅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谜面对李怜君来说似是没有一点难度。

    “好——!”

    围观众人喝彩,引得过路客纷纷围上来瞧热闹。

    “公子答的好生快,看来小的要出得难解一些了,第四题,萧丞相月下追韩信,楚霸王乌江别虞姬,猜一句诗。”

    李怜君微微垂眼踱步思忖,片刻,抬眸笑答:“何求美人折。”

    “好——!”围观者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瞧着在人群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尘移开眼低头苦笑,这样的众星捧月之人却偏偏认了个只读过《金刚经》《佛门梵训》的半吊子和尚做义兄,不知是唱的哪一出笑话。

    “公子好学识!最后一题,答对了这盏灯就是您的了。请听题: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猜八个字。”

    了尘正出神,李怜君忽然合上纸扇走向他,用纸扇轻轻在他手中佛珠上那么一敲,似敲了唤魂铃,唤得他蓦然抬头眼神空空的望着眼前人,李怜君似笑非笑,低声说:

    “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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