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不比青鸿城,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作息时间也是早早就歇息了。

    了尘睁着眼躺在榻上,身旁逐渐传来了觉均匀的呼吸声,他抬起头借着月色看了看,大家都入了梦,这便悄悄起身穿上鞋,还将被子堆了堆,凹出一个人形,免得叫了觉发现,轻手轻脚的去了厨房。

    青鸿寺的斋饭不合理李怜君的胃口,下午晚上都没见他吃什么东西,总这么饿着肚子哪儿行。

    了尘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却在从后山回寝室的路上绕道去林子里拣了两颗鸡蛋,揣在衣服里悄悄带了回来。

    在厨房里鼓捣半天,滚滚浓烟把整个厨房塞满,从门窗缝止不住的往外溢,了尘呛的眼泪鼻涕横流,咳嗽不止,却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都怪了觉,说什么念他年幼,厨房又是刀又是火的,担心他伤着自己,便不让他来厨房,连厨房的差事都很少派给他,这下好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了尘实在受不住,捂住口鼻闷头往外跑,没瞧见浓雾之中还有一道身影,一头撞了上去,惊呼一声。

    “哎呦——!”

    “……”

    了尘顿时慌张起来,要是被了觉发现他偷吃,明日铁定又要挨罚,便想趁着浓雾看不清脸,脚底抹油快速开溜。

    刚迈出去一步,只听那人影说:“站住。”

    这声音可再熟悉不过了。

    了尘闭上眼,认命的转过身,猛的一鞠躬,道:“对不起!大师兄!我错了!”

    那人影不说话,片刻,一双布鞋出现在了尘的视线当中,声音这才从头顶飘下来:“你是不是来开小灶的?”

    “大师兄怎么知道?”了尘立刻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的,终于看清了人影的脸,正是了觉。

    “傍晚用餐时没见你来,去哪儿了?”了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究竟有几分责备。

    了尘从小就嘴馋贪吃,吃饭这等大事是绝对不会忘了的,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才会连饭都不吃。

    “我……”了尘支支吾吾,总不能说他是为了送李怜君平安回到竹院,才赶不上吃饭的吧。

    “罢了,你不愿说就不说,”了觉手一挥,放过了了尘,走到靠里的橱柜前,端出两个玉米窝头和一盘咸菜梗放在桌面上,“吃吧,知道你晚上一定会饿,让了慧给你留着的。”

    了尘二话不说,接过啃了起来,就算只是窝头就咸菜,也吃的津津有味。

    了觉拉开板凳,在了尘对面坐了下来,瞅着他怀里两个圆鼓鼓的小包,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怀里的是什么?”

    了尘吃饭的手一顿,了觉既然已经问起,便瞒不下去,于是放下手里的窝头,从怀里掏出两枚粘着泥的鸡蛋,怕了觉误会他偷腥,又解释:“不是给我自己吃的,是给……”

    “李家那少爷。”了觉打断他的话。

    了尘缓慢的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唏嘘,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了觉静静的看着了尘许久,在他身上瞧出了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火灶旁,说:“你这火生的可真糟糕,过来,我教你生火。”

    “你不怪我?”了尘迟疑着,大师兄今日这般好说话,叫他很不适应。

    “情难自抑,怪你有何用。”了觉说着从旁边的草秆堆里抽出一小撮,“看好了,我只教一次。”草秆在他手里灵活的绕了个圈,系成空心结,虚绑在一起,再用火折子一点,立刻烧了起来。

    了觉把燃烧的草结扔进火灶,“先别加柴,继续添些草秆,让火烧的旺些,”,又拿了几把草秆来回对折几下扔进去,如此火势瞬间大了,“这样的时候再添柴火进去,就能很快燃起来,也不冒白烟。”

    了尘目不转睛的盯着,将步骤一一记在脑子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见状,了觉满意的摸了摸了尘头顶,闷青色发根又长出来了一些,有些轻微的刺挠,嘴角不自觉上翘,露出久违的笑容。

    “大师兄与阿桑笑起来的眉眼有些像,应该多笑笑的。”了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了觉脸上一僵,顿时收起笑容:“莫要再提。”

    “哦。”见了觉脸色变了,了尘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认错的低下头。

    “大师兄没有怪你,只是阿桑……”了觉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解释,顿了顿,改口道:“还是不要再提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些回寝,明日还有早课的。”

    “是,多谢大师兄。”

    ……

    了尘端着碗,四下张望,趁着夜巡的人没走过来,一路小碎步快步走到后山竹院,蹑手蹑脚把碗放在地上,屏住呼吸,叩了叩门,飞快躲到树后藏了起来,微微侧着头观察。

    烛光把人影映在窗户上,有人前来开门。

    了尘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大气不敢喘,生怕对方有顺风耳,能听见他这十米开外的动静。

    竹门里出来一婢子,婢子端起地上的碗东张西望瞧了瞧,回头似乎同屋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又把那瓷碗放回了地上,带上门离开了。

    了尘纳闷,难道是那粥做的有什么不对劲吗,连忙走上前去查看。

    低头一瞧,没有落灰,没有飞虫跌进去,也没有蚂蚁爬上来,也没看出什么呀,李怜君为什么不吃?

    正费解的挠头,竹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怜君只穿了里衣,笑眯眯的蹲在门后,突然喊道:“之瑜兄!”

    了尘吓得两腿一软,原地跌了一跤,险些踢翻瓷碗,连滚带爬逃回树后,红着脸喘气,心脏一个劲儿扑通。

    “之瑜兄躲什么,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李怜君笑的花枝乱颤,端起那碗蛋花粥,朝了尘喊话:“你若是不进来,我可就要喊人了,到时候把我娘叫来了,你就走不了了。”说完便进了屋,留下竹门敞开着迎客。

    了尘纠结半晌,巡夜的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一点一点朝这边靠近,慌忙小跑进屋,轻轻把门掩上。

    李怜君抬眼一瞧,跟没看见了尘似的,继续自顾自的喝着碗里的蛋花粥。

    了尘就那么站在原地,李怜君没叫他坐,他便不敢坐,只好低头不停的掐着手里的佛珠,局促得很。

    “嗯,这蛋花粥煮的真好,蛋香浓郁,咸淡适口,”李怜君喝完,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道:“多谢之瑜兄。”

    “不、不客气。”了尘仍低着头,不敢看李怜君。

    外头巡夜人摇着铃走过,吆喝道:“子时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碗热粥下去,李怜君不禁有些热,背上微微发汗,便将里衣的领口松了松,靠在椅子背上,用手做扇,轻轻扇风。

    见李怜君半晌不说话,了尘耐不住了,虽说两人同为男儿身,他也不是第一次进李怜君的私房,可这次说不上哪里奇怪,他只觉得一阵一阵热血往脑门冲。

    “若是没有什么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了尘微微电点头,余光瞥见李怜君翘起的脚一晃一晃,心神更乱了几分。

    “之瑜兄不要碗了?”李怜君一手托起下巴,手肘支在桌上,一手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碗壁,指甲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哒哒——叮哒哒——

    一声一声,让人忘了思考,只知道循着他说的话做。

    了尘拖着步子走上前,把瓷碗从李怜君面前端过来,仍是不敢看他,可领口敞着,结实的胸膛就在眼前,别过头也能在余光里感受到强烈的存在感。

    李怜君弯下腰,歪着头对上了尘的视线,见了尘的样子实在逗趣,忍不住发笑,了尘不知他在笑什么,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涨红着脸,时不时偷偷瞟一眼笑的灿烂的李怜君。

    欢喜如野草,在了尘心里疯长,星星点点,连成一大片。

    片刻,李怜君终于止住笑意,抬头仰望着了尘,诚心诚意说道:“多谢之瑜把我放心上,从前无人这样待我,你是头一个。”

    李怜君站起身,单手抚上了尘的脸,将他转过来,手指轻轻在耳后摩挲,他要他看着他的眼睛。

    “听说想着心悦之人烹饪,菜肴便会格外可口。”李怜君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心口,微微用力,缓慢的画着一个又一个圈,“之瑜兄亲手烹的粥很好喝,只是不知,熬粥的时候,这里,想着的人会是谁?”

    了尘感觉自己像被吸住了一样,挪不开视线,连呼吸都滞住了,深深陷进李怜君那双多情目的眼底,满脑子都在叫嚣着:是你,是你。

    “我的身份不是我能选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誉王之子的身份带来的,只有之瑜兄,来去皆与我的身份无关。得君如此,三生有幸。”

    他动了动嘴唇,说不住口,李怜君头上的金发簪那么刺眼,他分得的香火钱分文不取攒上两三年,或许才能抵得上这一只金簪。

    “以后绝对不许你踏进青鸿城半步,离君儿远远的!”

    耳边又响起那日李姚氏说的话,此事格外刺耳。

    说什么与身份无关,了尘喉咙发紧,目光淡下来,涩着嗓子无情道:“想着何人,都不会想着少王爷您。”

    “若无事,小僧告退。”

    “……”

    李怜君手悬在半空,望着了尘头也不回的背影,直到他走远,隐没在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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