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清早,陈郁文照例早早来到办公室,准备给花架上的植物浇水。
谁想到打扫卫生的吴娟花已经到了。她一天只来一早一晚,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只是工资稍微低一点,但能从干钟点工补回来。
“吴姐早啊,吃过早餐没有?”她随口跟吴娟花打了个招呼。
吴娟花好像有点心事,愣了一下才说:“吃了吃了,陈老板也早。”
陈郁文一看那样子就知道她没吃早餐,她家住得远,从城西搭公交车过来得将近一个小时,肯定没时间吃早餐的。
“吃个煮玉米吧,正好我今天吃不下了。”陈郁文把塑料袋里的玉米放在桌上,她早上也没空,还得照顾瑛瑛,早餐当然也简单,不过基本的营养还是得跟上。
吴娟花确实没吃早餐,被张建气得甩门就走,刚才饿得正胃痛,一下子也顾不上跟陈总客气,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接了过来。
时间还早,陈郁文就拿着花洒给多肉浇水,“吴姐,你是经常做卫生的,能不能给我介绍个保姆?”
新房子已经布置好了在通风,九月份瑛瑛开学之前,肯定能搬进去。在正式搬家前,她要找个保姆负责照顾女儿。
这保姆还得是信得过的,上辈子她看过不少新闻,既有保姆趁着主人家不在欺负孩子的,甚至还有保姆丧心病狂杀了雇主一家的。
她可不敢把孩子送到那种人手里,这才一直没找到信赖的保姆,也是今早和吴娟花说了几句话,这才想起能问问她。
当保姆和钟点工的有自己的小圈子,消息比那些中介还灵通些,吴娟花平时做事也认真可靠,她推荐的人应该不会太差。
“工资好商量,重要是干净卫生,照顾孩子上心,会做川菜黔菜最好。”瑛瑛这个小馋嘴的,虽然整天吃得肚皮圆滚滚,但肯德基吃多了,偶尔也念叨家乡那一口辣。
其实陈郁文也是这样,多少人即使背井离乡几十年,也许连乡音和容貌都改变了,但不变的还是对家乡味道的记忆。
吴娟花点点脑袋,“陈老板,我今天就去帮你问一下。”
话刚说完,冷羽和球球两个就跑了进来,边跑边嚷嚷:“快点快点,别被晒到了。”看得陈郁文只笑着摇摇脑袋,真是年轻小姑娘。
最近冷羽也被球球带着穿起奇装异服来——其实也不算奇装异服,就是破洞牛仔裤和吊带衫而已,只有边秦,动不动就说她俩会被冷气吹出风湿来的。
两个小姑娘只把这话当耳旁风。
这不废话嘛,就是得趁着年轻多秀秀身材呀,难道等老了走不动了再来穿这些漂亮衣服吗?边经理自己还每天往头发上打摩丝呢,也没见他把摩丝会致癌的新闻放在心上呀。
陈郁文不管她们怎么穿衣服,但小姑娘节食不吃饭,她是一见到就要批评两句的。
年轻人不在乎身体健康,怎么折腾怎么造都无所谓,以为年轻万岁。其实一上年纪,各种毛病就找上门来。
上辈子陈郁文也是仗着年轻和有锻炼的习惯,各种折腾。结果年龄一过五十,肺和肝功能都不太好,跑了好几趟医院,不得不改掉从前那些坏毛病。
一看冷羽坐在工位上,手里就一杯黑咖啡,陈郁文拍拍她肩膀,“早上就喝这个呀?”
“减肥嘛陈总,而且还提神,很方便的。”冷羽笑嘻嘻的。
球球师姐是风一般的女子,天生的形销骨立,走路带风,穿什么都好看。陈总也瘦高,但陈总坚持锻炼,到办公室把防晒外套一脱,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穿衣服人也挺拔精神。
办公室里两个都是瘦子,只有她一个微胖,冷羽当然要减肥,甚至比上大学时减肥更卖力。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减肥不是什么好事。”陈郁文从办公桌上拿了袋面包给她。
依她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怎么都好看,何必天天嚷嚷着减肥。
不过上辈子瑛瑛也是这样,高中没精力减肥,就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把身材全部遮住。剪着厚厚的刘海带着黑框眼镜,照相的时候从来不肯抬头看镜头,陈郁文想去拍几张全家福,全被她搪塞推拖过去。
问了好几遍,孩子才憋红了脸说:“我太胖了,不想照相!”
“我上镜丑得要死!”
陈郁文心痛又无奈,但她思想也有些保守,总觉得太早开始打扮会影响学习。她只能安慰瑛瑛说,“没关系,等上大学之后就会打扮了。”
瑛瑛垂着脑袋没说话,心底却是难过到极点。
妈妈什么事都说“等高考以后”,她想换个发型、想出门旅游,想学个乐器,妈妈把这些事统统推到高考以后,好像高考是座大山,能顺利翻过去,考到让妈妈满意的分数,人生就皆大欢喜了。
但妹妹想要什么,妈妈总是第一时间就答应妹妹。难道因为她是健康的孩子,妈妈对她的爱就应该少一点,去分给生病的妹妹吗?
瑛瑛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她心底的委屈忍不住,只能晚上睡觉时躲在被子里悄悄抹眼泪。
复读那一年,是她十九年的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当初妈妈把她从老家接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妈妈在外面打拼很辛苦,她一定要好好读书回报妈妈。
她也知道妈妈为她交了多少择校费,就是为了进名校。瑛瑛比从前更加努力,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分秒必争抢着写卷子,连上厕所都得拿着单词本去。
可她还是失败了。
妈妈对着她的高考成绩意外极了,但瑛瑛其实早有预料。从她坐在高考考场上,拿着笔的手不断颤抖,脑子乱哄哄什么也写不出来时,她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考砸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考试,都紧张成这样?
瑛瑛听着屋外妈妈和老家高中的班主任打电话,她拼命掐自己的胳膊不哭出声来,就想知道为什么。
后来如愿上了大学也没半点好转,大学根本就不像高中老师说的那样轻松,有无数的书要看,有无数的论文要写,瑛瑛每天还是忙得团团转。
早起要去图书馆占座,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室友却还是在床上翻身叹气。等到晚上她想睡觉了,室友却拿着手机和男朋友煲电话粥。
室友和男朋友出去玩回来错过了归寝时间,瑛瑛冒着被通报批评的风险去悄悄帮她开寝室门。而她不过忘带一次钥匙,敲半天寝室门却没人给她开门,然而寝室里明明有灯光透出来。
最后她只能去自习室坐了一晚。
知道她去自习室学习,室友一边对着镜子化妆,一边在背后笑她,“还以为大学是高中那一套呢?假努力,你看她穿的衣服,能把大牌穿出这种风格,也是个人才。”
“听说她妈妈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这么土?”
“有钱?不晓得从哪个地方来的打工的,真是烦死了这些外地人,就知道跟我们抢资源。”
忘拿笔记本而折返回来的瑛瑛在门口听见对话,手在门把手上按了半天,终于没有推开那扇门。
陈郁文太忙了,再加上瑛瑛读大学后就不爱回家来,明明就在隔壁市,却只在放长假时回来一次。她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根本没注意到瑛瑛逐渐低落的情绪。
至于打扮——她连自己都不打扮,风风火火过了半辈子,哪里会觉得女儿不打扮有问题?她还觉得女儿上大学没学坏,是好事呢。
后来瑛瑛博士毕业,她开始催着女儿相亲,相过一两次之后,孩子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去。
陈郁文催了几次,一直沉默的瑛瑛终于爆发,把手机扔给她,“你知道人家怎么说我的吗?”
“说我是四分女!倒贴都不稀罕!”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是拍的另一支手机的屏幕。屏幕正中一行字:兄弟们,今天相了个大龄女博士,家里挺有钱的就是长得有点一言难尽,兄弟们帮我看看能不能冲……
后面附了一张瑛瑛的照片,明显是相亲吃饭时偷拍的,灯光昏暗,镜头扭曲,人就被拍得有些变形。
底下的跟帖更是不堪入目:“女生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要。”
“照片太糊了,拍点清楚的来看看。”
“家里有弟弟吗?房子和财产分给她吗?分的话楼主可以捏着鼻子冲一冲。”
“最多四分,不能再高了,一看就是不会打扮的。”
陈郁文气得血涌上头,一下子就把手机扔出去,“这是薛家那个发的?我马上给他妈打电话,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男方是她朋友介绍的,陈郁文也见过真人,硕士毕业虽然学历比瑛瑛差了点,但人长得白白净净,说话也斯文,就想着让孩子们见见面,吃个饭。
没想到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
瑛瑛说不出是气还是怨,但在看到妈妈气得眼睛都红了,要去找那人算账,她又拦住陈郁文。她丢不起这个人。
从此以后,陈郁文再也不催女儿相亲。她的女儿,自己养一辈子她乐意,不便宜了那些男人!
被陈总小小批评两句,冷羽只好拿过面包来,一点一点撕着小口吃。
陈郁文拖了张办公椅来坐下,慢慢看冷羽交上来的设计稿。星座系列笔记本以银河为背景,采用深蓝色调,正中印十二星座的占星学标志,背面小字是对各个星座的阐述。
不仅有性格、幸运色、运势,甚至连最匹配的星座都列了出来。她笑笑,正在读书的小孩子们不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吗。
“活页本做出来效果怎么样?”她又问,活页本是她前段时间突然想到的。
传统笔记本不够灵活,只能一页一页按着顺序往后写,但活页本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哪里有笔记需要补充,直接把卡扣打开塞一页新的活页纸进去就是。很方便做笔记,也更适合高年级的学生和职场办公。
说到这个冷羽就来了精神,她连忙从包里翻出自己的设计稿来,“陈总,我想了想,活页纸规格采用a4和b5就好,内页设计有方格、横格、点纹和空白,应该能满足各种需求。”
陈郁文满意地点点头,细小方格的内页设计,在做笔记时更好把握间距,这种设计和日本最先进的技术也差不多了,应该是很有市场的。
“只是陈总,我还没想好封面怎么设计,要沿用以前的设计吗?”活页本的风格更偏商务一点,冷羽没怎么接触过商务风设计,试着用色块元素做了几款封面,但效果都不尽如意。
陈郁文想了想,“用透明磨砂的塑料封面就好,毕竟塑料外壳是可以循环使用的,卡扣也用金属的,要有质感,不能轻飘飘的。”
这话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冷羽恍然大悟,连忙抱着笔记本回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陈郁文也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工作簿刚写了两行字,桌上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她顺手接起,那面徐辉文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陈女士您好,您最近有关注大盘吗?我替您购买的那支股票已经涨了25个点,现在还在每天向上攀升中,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连番几倍的!”
打着电话,徐辉文简直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用一次大胆的出击,证明自己的眼光独到,率先发现股市上的黑马,为客户挣到了钱,他也拿到提成,怎么会不激动?
最近忙着搬家和公司业务,陈郁文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股市,但她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那要多谢徐先生你慧眼识珠,都是你的功劳嘛。”她指尖在桌面上敲两下,“接下来,请徐先生帮我把杠杆加到最大。”
“陈女士……您确定吗?这可是四倍杠杆,实不相瞒,我目前只能算得上是个新人,就连证券所里经验最丰富的的经理人,恐怕都不敢一下子加到最高杠杆。”
按理说,徐辉文不该这么把底牌和盘托出,但他对自己的第一个客户陈女士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一切的言谈相处都是那么随和惬意,仿佛两人已经相识多年。
没想到后来那个叱咤股市的老朋友,在初出茅庐时会这么青涩。陈郁文无声笑笑,“没关系,我相信徐先生的眼光和才华,一定会为我创造最大的利益,也请徐先生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话说得徐辉文心里热乎乎的,他一口答应下来,“陈女士,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两人再浅谈几句最近的股市,正准备挂断电话时,陈郁文忽然想起一桩事,又道:“徐先生,请问你认不认识知识产权方面的律师?能否给我推荐一两位律师?”
从丰城回来第一天,她就把备份的录音资料交到刘警官手上。暂时洗脱了铭源印刷盗版资料的嫌疑,但要进一步追责,不仅证据不足,警方也不是很上心,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内地目前版权意识淡薄,相关的法律从事人员更少,她要想打官司,还真得从香港找律师。
徐辉文愣了一下,随即立马道:“我有同学就在香港最好的律所工作,陈女士,我这就把她的电话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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